第113章 画舫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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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月提起裙角,迈出秋水山庄正门时,轻呼出一口气,庆幸可算离开这个鬼地方,只等身后谢凝云与庄主告辞之后,便沿山路接着行走,直到绕过雪山主峰,才放缓脚步,扭身狠狠欣赏了几眼山色。
西岭雪山,素来以圣洁出尘着称于世。
东丘一派的堪舆家众口如一,认定西岭雪山总领着一洲气运,山势自此处绵延东去,峰峦逐渐低矮,更因盘踞群妖,而显得乌烟瘴气,也因此被格虎城某位望气士作了篇《山君檄文》大骂土灵之君,“谁云格虎千年武运之地,竟是残山剩水。”
谢凝云凝望远山,手举一壶烧酒,咗了几口。
乌月知道那是白家烧酒。
少女见鞍思马,想起白给的模样,嘴角不由得耷拉下来。
尽管天亮后,庄主白慎对此事已然知晓,甚至都取来长鞭,飞奔向谷仓,一把揪住白给耳朵,疼的黑袍少年嗷嗷叫唤,亏是谢凝云出面劝了几句,白慎这才罢休,不过这老妖居然潸然落泪,知道过于宠溺孩儿,兴许是年纪大些的缘故,唯恐某一天在秋水山庄里闭了眼,溘然长逝后,心性烂漫无羁的白给会持家无道,最后孤苦伶仃流落街头。
不过乌月看过了那本《白给兵甲册》,打死也不会相信,秋水山庄这种家底,还会家道中落。
白给流落街头,那更不可能。
乌月低头悄悄将手伸入口袋,捏了捏那枚铜质压胜钱。
起初在得知此物价值千金时,乌月还是吃惊不小,毕竟从藏风楼出来那一刻,少女在心里头就多了一个想法。
攒一些私房钱。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好好活着,至少替姐姐宿霜多看几眼这天下。
关于这枚壶中洞天压胜钱,谢凝云粗略说了些来历,钱胚品级不俗,应该出自隶属于白家的铸炉私钱,此种刻有独特图案文字的铜钱,通常被称为花钱,本身就稀缺,物以稀为贵,加之白家必定豢养了神通不凡的炼器巫师,才能造就此种秘宝,一枚能令旁人不知不觉间,遁入壶中秘境的法器。
乌月松开指尖,抽出手腕,将背上剑囊在肩头紧了紧,开始下山。
马道逐渐宽阔,山中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由于昨晚暴雨,冲垮了几处山梁,乌月不得不与过往行人一道,合力搬开挡道的巨石。
谢凝云就一直在旁,袖手而立。
乌月便轻轻跃了过来,扯住谢凝云的袖管道:“凝云姐姐,来施展神威帮帮忙啦。”
谢凝云摇摇头,“此地多雨水,很快还会接着冲塌山脊,不断有巨石滚落,搬来搬去,徒劳而已,不如见到了直接绕着走。而且这些巨石少说也有千斤,等到那些精通咒术的巫师们路经此地,作个举手之劳,岂不更好。你爱跟着瞎凑热闹,我就远远看着,别劳我出手。”
乌月努起了嘴,开始在心里打起小算盘,这位剑器女主一路上好像都不怎么跟旁人说话,倘若不是故意装出老成持重的模样,便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惯了。
不过乌月倒是确信一点,谢凝云眺望远山一声不吭的时候,肯定不是在韬光养晦打磨剑意。
继续山行一个昼夜,乌月在一处山洞中,悄摸摸回想起翻书风翻动过的那些典籍文字,又请教了玄松魂,迅速掌握风灵咒术的法子,玄雪耳环的一魂一魄都被少女问的哑口无言,毕竟谁也不是长戚大人,学土灵咒术仅花了半天功夫。
那些西洲巫师,仅是心神勾连地、火、水、风四灵,耗时三年五载便算天纵奇才了,没有三五十年功夫,谁又能初窥门径?
乌月听了,将小嘴一撇,仰脸躺着,伸出食指在半空指指画画。
既像是抄录那些藏风楼的书卷文字,又像是在画一个心中所想之人的容貌。
次日穿过一片松林。
出现一大片突兀的木桩。
还有不少腌菜色朽木倒在草丛中,实在是极煞风景。
偶有些妖族百姓,神情惫懒的站在远处密林,只等过往商客走远了,才弯下腰,从草丛中摸出利斧,乌月扭脸瞥了几眼,瞧清那些妖族并非劫道山匪,打算动手伐木,不过从偷偷摸摸的架势来看,此地应该对砍伐山林有所禁制。
这片山林,应该归属十里外一处镇子。
谢凝云说此地名为修芒镇。
此刻乌月位于山脚,已经能望见修芒镇上空,几百缕青烟直冲云霄,越往镇子中走,越能见到镇子上家家户户都砌有窑炉,街边堆满了烧制好的陶缸、陶盆,甚至有陶土捏制各色走兽,以及印了“长乐未央”、“长生无极”等铭文的陶砖。
乌月知道这叫明器,专门给低阶妖族陪葬用,只不过再往前走,街边所摆又成了青瓷,上头装点着褐彩卷云纹与一些浮雕覆莲,造型庄重,气魄很大。
很快乌月发现,镇上几乎每家生了窑火,每家所烧陶瓷也毫不相同,此地窑火之盛真有些出人意料。
而且越是接近镇子中心一带,那些妖族门户所烧瓷器越是金贵,谢凝云带着乌月随便挑选了几件,举在手上来看,胎质洁白细腻的,用本地妖族行话来说,这叫“糯米胎”,相反有些晦暗发黑的,则被称为“香灰胎”,至于那温润无比的釉面,通常会叫作“玛瑙釉”,这些精美瓷器底部还专门写了“青萝馆用”“沈府佳器”等落款。
据本地妖族介绍,此等带款识的上等瓷器都是西洲达官显贵特意定制,大部分会用作日常器皿,而一些瓷胚极好的小件器物,多半要拿去炼化宝器。
乌月抓着一只名叫斗彩三秋杯的小茶盏,随意问了句价钱,在得到答复之后顿时咋舌不已。
就连谢凝云也扬了扬眉毛,轻声嘟囔出一句,“三十铢金,这么贵,难道这就是一等一的炼化瓷胚?”
这间摊贩货主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妖,脂粉味十足,眼神却不甚活络,误以为两人是打算嘴上挑些毛病,好从中再讨价还价,就笑吟吟将斗彩三秋杯茶盏翻了个,伸手指住“孙娘子制”四字落款,轻轻敲了敲,说道:“这高岭土的瓷胚,不值钱,这拉胚如蛋壳薄的功夫,不值钱,这秋菊蝴蝶手绘,也不值钱。不过,这四个字,这个落款,就值三十金!这可是有修芒镇落款娘的瓷器。”
胖妖妇边说边打量二人神色,见二人无动于衷,便扯了扯嘴角,最后噗嗤一声笑道,“初次到修芒镇?是了,那一定没听过落款娘的名头!”
谢凝云冷冷道:“我只听说过大妖修芒,这个镇子,就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几时又多了个大人物,哪里来的孙娘子?”
胖妖妇目露讶异,不过很快神情玩味的打量了几眼英气四溢的谢凝云,捂住嘴,悄声说道:“我跟你讲,你可别告诉旁人。”
要开始八卦了!
少女乌月眼里满是阴霾,瞬间觉得这胖妖妇像极了格虎城花神殿出没的那些贵胄内眷。
“你可别告诉旁人”这句话,乌月在格虎城时听得耳能生茧。
也瞬间认定,胖妖妇一旦开了话茬,没三两个时辰绝不会住嘴。
“孙娘子来到镇子已经快三年了。”胖妖妇敏锐觉察到乌月的视线,二人对视一眼,吓得乌月赶忙低下头,假装欣赏瓷器,就只有谢凝云独自专心听着,“你猜你绝对想不到她是怎么来到我们修芒镇的,那可是被掳来的!正是你提及的修芒,大妖呢,大妖不抢女妖,偏偏抢了个人族狐媚子,哎哟,我说错话来着,怎么能说人家是狐媚子呢,哎谁让人家模样水灵,跟褪了毛的母猴似的。不过也真是,修芒这家伙,一手建立了修芒镇,百年来,让镇上窑火不熄,算是个了不起的妖物,谁曾想那家伙眼神不好,看不上我等妖妇,却翻山跃岭跑到东边,捉来了一群花容月貌的年轻女人,一共有八个呢!”
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饱含妒意的胖妖妇不再看向谢凝云和乌月,在街头扫了几眼,确认没有闲人蹲墙角,才接着说道:“什么苏娘子、百里娘子、桃娘子,哎,八个尤物,听说有些还是许配了人家的,你说这修芒怎么这般胡来,一口气纳了八房,真是有悖妖伦。”
谢凝云冷哼一声,“怎么,八个尤物,无人反抗?”
胖妖妇学着乌月咋舌两下,故作吃惊,又夹着三分嘲弄语气,“反抗了!其中的苏娘子最惨,连夜翻墙跑的,结果被巡街小妖捉到,打烂了门牙不说,还被那些小妖故意拖到黑巷子里,好生教训一顿,才送回了修芒那里!从那起,包括苏娘子在内七个尤物哟一个比一个老实。结果你猜怎么着,嘿,反倒死乞白赖不愿走了,女人们就跟着修芒,在镇子上过起快活日子。哎,因为这修芒镇盛产瓷器,修芒就给八个娘们就找了个差事,专门在成品瓷器上写几个小字,可怜咱们妖妇,从前还要担柴烧火,也是近些年修芒不许伐木砍林,才请了火系巫师烧窑,哪像那八个娘们,过着清闲日子,举举笔,蘸蘸墨,动动手指头,就将那些瓷器就卖出了天价。嗨,终归还是大家伙捧场,在西岭南部地界,谁不卖大妖修芒面子?不然就凭八张脂粉面皮,能值这些钱?”
“不是八个尤物?怎么一会儿又变成七个?”少女乌月低着头,悠悠问道。
只是不等这名胖妖妇开口,一个身形矮小的黑袍少年从墙角突兀出现。
黑袍少年背负双手,笑容灿烂道:“这回我来猜,我来猜。”
胖女妖与黑袍少年相对而立,落在谢凝云眼中,生出一副龙争虎斗的不俗气象。
然而乌月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黑袍少年居然一路尾随,翻山越岭到了修芒镇,乌月瞪了眼他那副笑容的玩味嘴脸,在心中愈发笃定,白给此子心怀鬼胎。
难道在西岭地界,这秋水山庄就不卖剑器女主一个面子,就任由白给大摇大摆一路跟踪?总不至于是这小子真挨了顿老爹的毒打,一赌气离家出走,顺道有怨报怨寻仇来了?
谢凝云依旧那副清冷模样,不动声色的撩动鬓发,侧耳对着黑袍少年,只是默默听着对方的一呼一吸,以及所说言语,少年微笑道:“我猜是那八个女人当中,定有一个女人,比较独特,估计使了什么法子,能让大妖修芒忌惮。”
胖女妖会心一笑,点头道:“是啊,你知道?”
“女人要么浑身带毒,要么善于下毒,妖族沾身,轻则皮肤溃烂,重则一命呜呼。”黑袍少年说完这句,歪着脑袋,眼巴巴望着胖女妖,在确信对方眼神闪出一抹讶异后,兴冲冲接着猜测,“所以呀她是个例外,我估计,打从被掳来时起,那个女人就凭借这点,能入淤泥而不染,心情好了学着其他七个娘子提笔给瓷器写款识,心情不好了干脆寻死觅活。修芒是个做大事的妖,不会跟一个小娘们置气,对不对?而且我猜这个小娘们的落款瓷器,价钱最贱!”
胖女妖听得哑然失笑,“哪来的混账小子,都被你蒙对了,是不是修芒镇常客?”
少年盯着乌月和谢凝云二人,没有故弄玄虚,低头从随身法华囊从掏出一件瓷器,釉面火气极重,亮如电抹,显然刚出窑炉没多久,底部端端正正落款“毒娘子制”四个小字。
二人心中了然。
不过胖女妖看到黑衣少年的法华囊后,眼神炙热无比,就开始放下身段,忘掉年纪开始撒娇,埋怨说小兄弟怎么只在毒娘子处让银子打水漂,不在此处挑些物美价廉的上好瓷胚呢?且不说八位落款娘子的瓷器,皆是镇子上其他窑炉代为烧制,就冲着今日聊得投缘,也得给胖嫂开个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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