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2/2页)
宁伟没提防,被女人一头撞在腹部跌倒……
宁伟这次的祸惹大了,那个打老婆的丈夫被他一脚踢断了3根肋骨,内脏也受了伤。这件事是牵扯到军民关系的重大问题,地方政府和军政治部都很头疼,因为那个挨惯了丈夫毒打的女人不依不饶,非要部队领导给个说法不可。钟跃民和营里的孙教导员这几天就像孙子,每天提着水果去医院看望伤员,任凭那女人没完没了地数落。他和孙教导员赔着笑脸,已经把好话说尽,却仍然得不到谅解。钟跃民没受过这种鸟气,他私下对孙教导员说:“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挨揍了,这娘们儿是欠揍,连我都想揍她。”
孙教导员说:“行啦,钟连长,本来这事就够棘手的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从明天起,你就别跟我去医院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赔着笑脸和那女人说好话时,拳头都攥紧了,我真担心你控制不住。哼,宁伟可真是你带出来的好兵。”
在经过一轮艰苦的谈判后,事情终于解决了,由地方政府斡旋,部队赔偿了一大笔钱,那女人还提出两个额外的条件:一是要把住房翻新一下,二是要部队给宁伟判刑。第一个条件倒好解决,让钟跃民带着一连的战士去盖房就是了。第二个条件就难办了,按理说,宁伟的行为是见义勇为,从法律角度看,即使是打老婆也是违法行为,宁伟作为一个军人,在他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理应站出来制止,部队也应该提倡和鼓励这种行为,关键在于宁伟那一脚太厉害,竟把人踢成了重伤,这样就使问题复杂化了,要是仅凭这一点把宁伟判了刑,部队干部战士的工作就很难做了,今后谁还敢见义勇为?总不能要求军人们在制止不法侵害的时候,还要求对方出示结婚证吧。
最后政治部的李主任亲自出马调解,双方都作了让步才把此事摆平。部队的承诺是将宁伟作复员处理。受害人一方表示可以勉强接受,不再追究了。
宁伟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变了。
处理决定下来的那天,钟跃民拒绝由他来宣布,否则他也要求转业。一连的指导员吴满囤阵亡后,新的指导员还没有派来,指导员的工作一直由钟跃民兼任。孙教导员百般无奈,只好自己来一连向宁伟宣布处理决定。
对宁伟的处理决定还没宣布完,一连的战士们就炸了窝。他们轰的一下全站了起来,把孙教导员吓了一跳。这些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脾气暴躁得很,威信稍差些的干部根本约束不了他们,孙教导员求救似的看着钟跃民,钟跃民只好吼了一嗓子,这才压住阵脚。
在一连连部,宁伟双手抱头,沮丧地坐在桌子前,一声不吭。
钟跃民和连里的几个排长站在一旁。
孙教导员怒气冲冲地说:“宁伟,我知道你委屈,可你也不想想,就算你是见义勇为,你也得问清楚再管呀。这下可好,一脚把人家3根肋骨都踢断了,人家不依不饶的,政治部李主任亲自去做工作,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还是不干。你这个宁伟,怎么一点儿脑子都没有?一出手就这么狠,你那一脚能踢断一棵小树,能随随便便踢人吗?你这祸可闯大啦。”
钟跃民话里有话地说:“那娘们儿就是挨揍挨惯了,不挨揍都不舒服,你非要去管闲事,这下管出麻烦了吧?”
二排长说:“教导员,这事儿我也想不通,要是让我碰上了我也得管,那家伙拿棍子把人打得满地乱滚,简直就是行凶杀人,稍微有点儿正义感的人都会管的,谁知道人家是两口子呀?”
孙教导员说:“行啦,二排长,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上级要是听咱的,不就没事了吗?问题是这件事咱们谁说了也不算,是政治部决定的。”
宁伟突然伤心地哭了:“连长、教导员,我求求你们,替我向上级说说,别让我复员,我实在舍不得离开部队,哪怕不提干,继续当兵我也愿意。”
钟跃民不忍地说:“教导员,咱们一起去政治部找李主任求求情行不?宁伟是我们连最好的代理排长,各项军事技术都过硬,这次作战又立了二等功,提干的命令也快下来了,不能就这么把前程给毁了呀。”
孙教导员神色黯然:“宁伟,我何尝不想留你,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甚至拿党籍、军籍担保,求政治部放你一马,我保证宁伟会吸取教训。可这没用,政治部的决定是不可能更改的,李主任还把我批了一顿。”
钟跃民情绪激动地嚷道:“那就这么完啦?好好的一个兵,犯了这点儿事,就把人家轰出部队了?”
二排长小声骂道:“这个李主任真他妈的……”
孙教导员喝道:“住嘴!二排长,我看你嘴上也缺个把门儿的。”
钟跃民难过地说:“宁伟,这件事怨我,我要是不批你假,就不会有这事了,我对不住你呀……”
宁伟擦干眼泪站了起来,神色平静地说:“连长,是我命不好,赶上这件倒霉事了,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复员就复员吧,我认命了,谢谢各位。”
大家都不说话了,所有的人都表情复杂地望着宁伟。
这年年底,宁伟等一大批老兵都复员了,随之又是一批新兵拥进军营。此时钟跃民也向上级递交了转业报告,谁知被上级驳回,还捎带着一顿批评,这使他很恼火。
有一次,他去司令部大楼找张海洋,结果在楼道里碰见政治部的李主任,李主任和钟跃民很熟,他见到钟跃民很高兴,还热情地邀请钟跃民去他办公室坐坐。钟跃民一见李主任情绪不错,便以为有机可乘,于是旧调重弹:“李主任,我还想和您谈谈关于转业的问题。”
李主任一听就收敛了笑容:“谁想转业?”
“我想转业。”
李主任火了:“胡闹,这会儿和我谈转业的事,亏你想得出来。当兵不是逛公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转业不转业不是你说了算,是组织说了算,想在部队长期干的,组织未必让你干,不想干的,组织未必同意你走。钟跃民,我现在就可以代表组织向你明确表态,想走?没门儿,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部队干吧。”
李主任转身走了,钟跃民站在那里发愣。
张海洋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得,捅了马蜂窝吧,这身军装就这么好脱?李主任的意思你明白吗?想走的,部队偏不让你走,等你不想走了,部队就该轰你走啦。”
钟跃民在李主任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自然没好气:“你幸灾乐祸什么,你不是也要调到北京总部机关去吗?”
张海洋说:“没戏了,自从去年我父亲去世以后,调北京总部的事就黄了,人一走茶就凉,以前答应帮忙的人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算了吧,我也不想调了,凑合着混吧。”
钟跃民一听便兴奋起来:“不调了?那好,明年跟我一起打报告,咱俩一起转业,这回你得听我的,当初要不是你和满囤藏起了老子的裤衩,我何至于现在求爷爷告奶奶……”
一提起吴满囤,两个人都沉默了。满囤阵亡后,钟跃民和张海洋费了不少周折,他们把满囤的大弟弟满仓弄到部队当兵,不过满仓可没有哥哥幸运,他只能当几年兵就复员,永远没有提干的可能。本来钟跃民打算把他安排在自己的连队,也好照顾一下,但满仓只上过一年学,基本上是个文盲,要不是沾了烈士亲属可以破格入伍政策的光,他连兵都当不成。侦察分队对士兵的要求比较高,满仓实在不适合留在一连,于是被分到工兵营。钟跃民和张海洋还定期地给满囤的父母寄些钱和军装,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情绪归情绪,但工作是不能不干的,而且还要干好,钟跃民不会因为闹情绪就把连队的工作扔在一边不管。结果是他干得还不错,侦察营的3个连队里,一连的各项工作总是第一。上级认为,钟跃民带兵还是有一套的,虽然这个连长毛病很多。
在上级主官的眼里,这家伙是个典型的另类人物,他很少对士兵进行传统教育,有时还嘲笑指导员的工作方法。如果战士们对上级领导有什么不满的话,钟跃民不但不制止,还会和战士们一起大发牢骚。1979年的战争结束后,钟跃民被前指首长指定授予二等功。谁知过了些日子,政治部听到有人反映,钟跃民竟把军功章给一个来队家属的孩子玩,那孩子玩着玩着居然把军功章给玩丢了。指导员当时就急了,要发动全连战士去找,钟跃民却轻飘飘地说:“丢就丢了,谁戴不是戴?‘**’那会儿的纪念章都是抢来抢去的,我就没少抢人家的纪念章。”
指导员说:“这是纪念章吗?这是荣誉,而且是最高的荣誉。”
钟跃民说:“扯淡,就是纪念章,你要喜欢,找着了你就留下,我送你了。”
政治部李主任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气得浑身哆嗦,把钟跃民叫到政治部大骂了一顿。钟跃民一脸无辜:“李主任,这好比我丢了钱包,结果警察没抓着小偷倒把我抓了,要我承担责任,这不是不讲理吗,我招谁惹谁了?”
钟跃民也觉得奇怪,命运总和人开玩笑,那个倒霉的宁伟如此热爱军人这个职业,可到头来军队却不能留他,而自己数次要求转业,偏偏军队却不放,不但不放,职务还不断地变动,先是当了副营长,后来又扶了正,成了侦察营的营长。在这期间,钟跃民还数次带领侦察分队去边境地区参加轮战。
钟跃民的职务最后一次调整是因为军侦察营的建制撤销,他指挥的原军侦察营改为军区直属特种侦察大队,钟跃民被任命为大队长。虽然他的职务还是正营职,但他所指挥的部队性质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它不是以前的普通侦察分队了,而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特种部队了。
特种侦察大队成立后,特种兵的装备及训练科目也有了很大变化,以前的侦察营连钟跃民都算上,谁也没受过伞降和机降训练,而现在这些训练项目是每一个成员都必须掌握的。不只这些,部队还装备了火箭式单兵飞行器和动力翼伞,这些新式装备是老侦察兵们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身为大队长的钟跃民不光要训练部队,连他自己也需要重新接受训练,转业的事只好先放下了。
1977年年底,郑桐以绝对的高分考入了北京大学历史系。蒋碧云的成绩也不错,她如愿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到了1981年,郑桐和蒋碧云经过4年的大学生活顺利地毕了业,郑桐被分配到社会科学院历史所,蒋碧云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语文教师。
郑桐到单位报到后,人事部门按惯例告诉他,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报到后有一个星期的假期,可以处理一下个人的私事。郑桐打算利用这段假期和蒋碧云好好亲热一下,这几年两人离多聚少,又不在一个学校,很难有时间在一起。郑桐觉得实在难熬,他曾和钟跃民通过长途电话,郑桐在电话里发牢骚,说自己简直成了和尚,过着晨钟暮鼓、清心寡欲的生活。电话那边的钟跃民一听就火了:“你还是和尚,那我他妈成什么啦?我他妈的快变成中性人了,军营里连母猪都看不见,就别提女人了。孙子,你知足吧。”
郑桐告诉妹妹:“咱们都对对表,现在是上午9点,从现在起,直到22点之前,家里就是出了人命也不许回来,听见没有?”
妹妹郑岚挖苦道:“哥,我看你眼里都发绿光了,就像一只饿了很久的老狼一样。”
郑桐坦然道:“没错,你哥我饿了十几年了,眼睛当然绿了。”
郑桐为今天的幽会作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可到底也没能如愿。蒋碧云打来电话:“郑桐,有兴趣看看画展吗?”
“那要看看是什么级别的画展,要是年画、剪纸什么的就算了。”
“告诉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法国罗浮宫藏画展,再有两天就结束了,你去不去?”
“去!”郑桐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本来我打算今天和你好好亲热一下,没想到赶上了罗浮宫的藏画展。罢了,罢了,还是去看画展吧,那种事以后还可以补,要是错过了罗浮宫的藏画展,可是没地方补去。”
罗浮宫的藏画展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办在美术馆,而是办在北京展览馆,看画展的人在售票窗口前排成长队。郑桐和蒋碧云到的时候,长队排出足有500米,两人排上队以后,郑桐就想起了1968年他们排队买芭蕾舞票的往事,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郑桐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展览厅里人很多,看来都是些比较懂行的人,他们知道罗浮宫藏画的艺术价值,也知道机会难得,也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毕竟能去巴黎参观罗浮宫的人不多。郑桐和蒋碧云看得很仔细,郑桐看着看着竟骂起人来,他认为罗浮宫的管理机构在糊弄中国老百姓,最有名的画都没拿来,只展出了一些二三类作品,比如最有名的《蒙娜丽莎》居然是复制品,还展出了一座米开朗琪罗《大卫》的复制品雕塑,说是复制品都高抬它,原作是用花岗石雕成的,你哪怕是用花岗石照原样再雕一个,也让咱没话说,可这件复制品竟然是用石膏浇铸的。郑桐大为恼火,这座雕塑的真迹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个广场上竖着呢,又不是你罗浮宫的藏品,你跑到这儿充什么大尾巴鹰?你哪怕是把路易十六的马桶拎来,只要是真迹,也好歹是个文物,有这么糊弄人的吗?
这次画展中,只有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大卫的名作《马拉之死》是最有名的油画,是不是真迹不好说,但至少没有标明是复制品。画面上的马拉赤身躺在浴盆里,鲜血从创口中涌出,已经死去的马拉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年轻人站在油画前评头论足,听他的口气,好像是美术学院的老师在给学生讲解。于是郑桐和蒋碧云也成了他的学生,两人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听这位老师讲解。
“我认为画面上马拉的形象是作者按照马拉真实的相貌创作的,因为大卫和马拉是同时代的人。大卫生于1748年,到1793年马拉遇刺时已经45岁了。注意,他只比马拉小5岁,而马拉当时是巴黎的名人,经常在群众集会上讲演,巴黎的市民几乎都见过他,画家大卫显然也熟悉马拉的相貌,也幸亏是大卫把他画下来了,不然我们今天怎么会知道马拉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呢?那时还没有发明照相机嘛。大卫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的代表,皇家学院院士,早期作品还带有洛可可风格,后来转为古典主义,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同学们请看,这幅油画以极为简洁的古典手法成功地将肖像的描绘、历史的精确性和崇高的悲剧性结合在一起,有力地突现了这位‘人民之友’的英雄主义特征,成为纪念碑式的现实主义历史画名作……”
郑桐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误人子弟……”
那位老师和几个学生都把目光投向郑桐,从他们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人出口不逊表示出一种无声的愤怒。
郑桐若无其事地对蒋碧云说:“走吧,这儿的空气令人窒息。”
两人刚走出几步,后面那位老师说话了:“那位先生,请留步。”
郑桐和蒋碧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这位先生,请您对刚才的话作出解释,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冒犯了您,使您作出如此粗鲁的反应。”
郑桐扶扶眼镜:“您真想知道?”
“当然。”
“那好,首先我得向您道歉,请原谅我出口不逊,对不起。不过您刚才对您的学生讲到的对马拉的评价很不入耳,坦率地说,您在误人子弟。”
“哦,愿闻其详。”
“您凭什么认为马拉是个英雄?我看他不过是个嗜血者,除了被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暴民所爱戴,稍有理性的人都认为马拉是个刽子手。说到英雄,我认为恰恰应该是刺杀马拉的人——夏洛蒂·科黛,她才是英雄。”
一个女大学生说:“先生,我对法国大革命不太了解,教科书上说它是最彻底的一次资产阶级革命,而马拉是当时雅各宾派的领袖之一,是被称为‘人民之友’的英雄。如果您有不同的看法,可以和我们探讨一下。”
“可以,首先我要讲明的是,‘人民之友’并不是马拉的称号,而是马拉在1789年创办的一份报纸。不错,《人民之友》是为底层民众说话的,但是由于它的非理性,也将底层民众的破坏欲煽动起来,最后演变成暴民政治。1790年以后,马拉开始抛弃自己原先标榜的自由平等理念而倡导独裁,并且鼓吹革命恐怖,此时杀戮成了主要目的。1793年是法国大革命的一道分水岭,雅各宾派的领袖罗伯斯庇尔、马拉、丹东等人开始着手清洗反对派,推翻吉伦特派,由马拉自任**,成立了公安委员会,开始了血腥的恐怖统治时期。在这一时期,大约有40万人被处死,没有正常的审判程序,任何人的一句诬告都可以将一个无辜的公民送上断头台。诸位应该感到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不然凭诸位先生小姐的气质、谈吐、衣着及所关注的问题和谈话方式,就可能会被当作贵族送上断头台。如果仅从底层民众对事物的好恶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就太可怕了。我们可以作一个荒唐的假设,假如马拉先生复活了,而且嗜血的恶习未改,他现在正藏身于北京某个胡同里为《人民之友》撰写文章。马拉先生固执地认为,今天来参观画展的人都是人民的敌人,因为他们的这种爱好和底层民众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并且出身可疑,即使不是贵族,也不会来自底层民众。如果杀掉这些倒霉蛋就可以使人类获得幸福的话,那何乐而不为呢?不知各位是否愿意为了人类的幸福做那被献上祭坛的羔羊。”
那个老师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对待历史,要看它产生的后果,您不觉得马拉和罗伯斯庇尔给世界带来民主和自由的声音,促进了未来整个欧洲民主化的进程?”
郑桐说:“对不起,您混淆了概念,是法国大革命促进了欧洲民主化进程,而不是马拉等人,他们不过是法国大革命时期一段血腥暴政的代表人物而已。雅各宾派的暴政统治只维持了一年多,马拉等人已经成为一个血腥的集体犯罪集团。他们号召人们起来屠杀,点燃人们的仇恨之火,煽动人们的极端无政府主义狂热,他们以自由的名义剥夺无辜公民的自由,以平等的名义屠杀贵族,以国家安全的名义践踏法律,践踏人类的尊严,践踏人类至高无上的生命权。至于对法国大革命的评价,我同意一位历史学家的观点,他认为:就当时的法国而言,它是反人权的暴政。我们评价一个历史事件不应看它是否给未来和旁观者带来福音,而应看它是否给当时其本地域和当时代的人们带来福祉,因为人权是指当时当地的人权,而不是指未来的人权,也不是旁观者的人权。”
那位老师说:“可是……先生,从我接触到的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历史资料来看,它丝毫没有表现出您所说的血腥气,只是说到群众把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送上了断头台……”
郑桐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所以我觉得您在误人子弟,您要明白,教科书只能代表一种观点,而未必是历史的真实。您为什么不多看一些资料?像米涅的《法国革命史》、霍布斯的《利维坦》、博洛尔的《政治的罪恶》这些书,国内都有译本呀。”
“等等,请允许我把书名记下来,我要读过以后再得出自己的观点,因此您刚才说的也只能是您的一家之言。”
“我欣赏您此时的治学态度。顺便问一句,看您的岁数,‘**’初期您已经当教师了吧?”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两年。”
“您是否被运动触及了灵魂?遭到过暴力攻击吗?”
“当然,那时候当教师的大都在劫难逃,挨斗和挨打是免不了的。”
“那我提醒您注意,如果您还认为暴民政治的鼓吹者和嗜血者是英雄的话,并且继续把这种观点灌输给学生,那么您将来免不了还要挨揍。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是一个法治社会,一个重视人的尊严和生命的社会。对不起,我的话有点儿尖刻,请您不要介意。”
郑桐和蒋碧云走开了。
正当钟跃民忙着闹转业的时候,袁军却意外地发现,有时天上也会掉下馅饼。
坦克三营营部的电话突然在夜里两点的时候响了,袁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这么晚的电话肯定是有大事。他抓起电话:“喂,我是三营营长袁军。”
电话里传来周晓白低低的声音:“袁军,我是周晓白。”
袁军惊讶地问:“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值班室,袁军,我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吧。”
“以前你对我说过,想把咱们之间关系再向前发展一下,这句话现在还有效吗?”
袁军严肃起来:“当然,永远有效。”
“那好,现在我同意,袁军,咱们结婚吧。”
袁军惊讶地张开嘴:“结婚?马上?是不是太急了些?”
“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就明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我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因为在几分钟之前你我的关系还是一般朋友,而你突然提出要做我的未婚妻,连让我适应一下的时间都不给,我怎么有点儿做梦的感觉?”
周晓白轻声说:“咱们认识多少年了,还用再了解吗?以前你向我提出过,我说要好好考虑一下,现在我考虑成熟了,你又觉得突然了,要不咱们就假装刚刚认识,再接触它几年?”
袁军忙不迭地说:“我又没说不愿意,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总得让我请假吧?我是一营之长啊,能说走就走?我马上去找团长请假,应该没问题,我今年的探亲假还没休呢。”
“那好,你马上请假,我等你。”
袁军放下电话,一阵发愣。
刚被吵醒的营教导员揉着眼睛问:“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袁军若有所思地回答:“是出事了,出他妈大事了。”
蒋碧云走出很远后回头看看,发现那位老师和几个学生还在望着他们。
“郑桐,刚才我怕露怯,没好意思问。我也看过《法国革命史》,怎么对刺杀马拉的那个夏洛蒂·科黛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那是个24岁的姑娘,她受的是传统教育,熟读伏尔泰和卢梭的经典著作,她认为共和制是改造法国的唯一途径,而雅各宾派制造的血腥恐怖正在破坏革命,所以她决定干掉马拉。当她来到马拉的寓所时,马拉正坐在浴盆里洗药浴,这哥们儿也不像话,赤条条地就让人家一个大姑娘进了门,是不是还有点儿别的想法,史书上没说,科黛可是个美丽的女人。结果科黛一刀就干掉了马拉,最后自己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蒋碧云沉思道:“关键是科黛的刺杀行动对历史本身的作用有多大。”
郑桐说:“确实作用不大,她认为刺杀了马拉就可以拯救共和国,其实于事无补,因为暴政不是系于一个人,而是系于一个党派和共和国的暴乱形势。但科黛的动机和行动无疑是一种舍生取义的英雄壮举。”
“这姑娘很漂亮吗?”
“据说很漂亮,当科黛站在将她载往刑场的马车上时,在沿途观看的人群中有个叫皮埃尔·诺特莱特的男子目睹了这一幕,科黛的形象在他脑海中萦绕了很久都没有消失。他后来回忆道:‘科黛美丽的脸庞平静得像一尊雕像,我已经爱上她了。’你看,是不是很浪漫?在一片腥风血雨中,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浪漫爱情。”
蒋碧云喃喃道:“血色浪漫,很令人震撼啊。”
“是啊,血色浪漫,我们好像都经历过那个时代。”郑桐耳语般地轻声回答,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郑桐……”蒋碧云轻轻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郑桐回过头来问。
“我们结婚吧。”蒋碧云的眼中泪光闪闪。
郑桐的眼睛也湿润了,他张开双臂搂住蒋碧云低声道:“亲爱的,我早盼着这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