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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海烟 (第2/2页)

今天的二皇子仍然一身白色的轻甲,与勃莱斯暖米白色的婚纱不同,白甲在阳光下泛出冷蓝色调。他又戴上了那双洁白的长手套,腰间夹一柄细长的银色佩剑。

远处传来铸铁大门关闭的闷响。勃莱斯见到二皇子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起身从一旁拉来一把椅子。

“光是为办这场婚礼我就下了大功夫。在这里干什么都得去找政府,可他们办事效率实在不忍直视,估计教皇都比他们高效。有些官员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却一个劲地拖着,更不愿意去找别人帮忙,还不告诉我们办不了,就一直拖。倒是有些人管事的能处理,可他们害怕麻烦,从来不敢采取一丝一毫的冒进行为。”

一阵牢骚发下来,二皇子不仅不做任何反驳,反而表示十分理解。拉库的官员和其他地方相比太惨,他们一点油水也捞不着,没有额外收入,也不比任何平民有特权,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没人再愿意去当官。

二皇子用剑尖挑起地上一枚金币,随后又任其坠落:“看来,还真得去给他们些小小的帮助。得先保证当官有利可图,花钱都办不了事,百姓就彻底不可能过得下去了。”二皇子强调,自己此刻所言皆是以私人名义,与一切身份无关。

小方有些不相信说这话的是二皇子。是的,理论上任何最高ling导人都是绝对不可能希望看到下面有人贪污腐败,哪怕是他心里知道事实情况。但是,小方也不想想,拉库的情况已经不能用常理去思考了。一个当官的人在自己所管辖的领域,如果连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没有办法给予便利,难道还能指望他去帮助素不相识的老百姓吗?这里确实存在拥有崇高理想信念的人,但再怎么样,大多数人都还活在现实之中,一切现实因素容不得他们逃避。

“殿下您是明白人,应该感觉出来这里隐藏的危机吧。”勃莱斯从草坪起身,裙角却不小心勾住了野草,她没有犹豫,一把撕断布料。

她说的话小方渐渐开始听不懂了,他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危机可言,明明百姓们安居乐业。是啊,生活的确不富裕,但也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人去欺压他们啊。

行省中所有人的收入水平几乎都差不多,还真是很平均呢。但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有的人确实资质平平,按他们的水平拿这点钱当然不冤,可也有很多人能力一流,工作十分认真努力,结果却待遇相同,换谁都得受不了吧。

拉库的一切教育费用全都由政府承担,所以别看这里穷,但整个帝国全民受教育水平怕是没有比拉库更好的。遗憾的是,一众高素质的人才学了一身屠龙之术,却无处施展,多年以来的学习努力竟是全都成了笑话。

行省内部经济都握在政府手里,大部分赚的勾当又都是对外的,本地人之间几乎是很难有经济效益产生的。近些年随着政策的放松,外地经常有人跑来拉库,而和他们之间做生意是相当赚钱的。为他们简单服务两三天的收入抵得上一名普通官员一个月的收入,换谁都没法抵挡诱惑。而且随着外来品越来越多,本地人渐渐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向往。他们不想再为维持这种看似理想的制度而去牺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思绪的蛛网黏住了小方的瞳孔。一直以来,他只是单纯地履行着作为骑士以及医者的职责信条。看着书本上对世界的描写,以为世界非黑即白,偶尔会嘲笑那些书中的失败者。心想着如果他当时这么做这么做不就可以反败为胜了嘛!为什么他们这么笨!现在才知道,自己只是沉浸于一种廉价的优越感,因为任何局势都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人更不可能脱离大环境去指点江山。自己多半不傻,但书中记载的人更不可能都是傻子,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比他们厉害?亲眼见过之后,他感叹于自己的无知自大,狂妄浅薄。

暮色爬上教堂尖顶,统一制式却褪色的房屋外墙的石料裂缝里,正渗出新政权年轻的血。广场中央纠缠生长的两株古榕,一株挂满许愿布条,另一株钉着革命烈士名牌。政府大楼门楣的革命壁画中,举火炬的手掌正在氧化成绿色,前方的青铜雕像,左手的法典书页已经卷边,右手的麦穗也正在锈蚀。政府配给面包房飘出未发酵面团的特有酸涩,混着菲罗德办公室飘来的陈年羊皮纸霉味。

菲罗德是一位传奇人物,这位老人见证了整个拉库的社会变迁,他和他的同志们亲手缔造了这一奇特的制度,虽年事已高,但如今仍然担任着总督的职务。

“我听说了殿下您的事,我们从没有造fan的企图和动机,府兵一直都在为人民服务,政府也没太多钱,所以我们能提供的帮助很有限。”说话间,菲罗德突然凝视远方教堂尖顶。褪色军装领口别着锡制五芒星,右靴跟垫着《土地改革草案》手稿折成的楔子。他年纪大了,但气韵还在,看得出,年轻时一定也是位美男子。

“我们不妨直说。首先,我先向您表示尊敬,如今的时代您这样的人真的太难得了。”对于菲罗德,二皇子发自内心地佩服,“这里的现状您比我更清楚,我才来没多久,但局势已经很明显。原本为了共同理想信念而聚在一起的人,现如今已经不知不觉改变性质。你懂的,我说的是拉库所有的人。”

“是,理想太过于美好。”菲罗德点上一根烟,火焰咬住他的皱纹。随后吐出一口,叹道:“那个时候啊,我们受到压迫,为了我们整体的利益,大家可以团结一致。是的,人们确实可以接受为集体的发展而牺牲个体,我们当时也确实做到了。但,让牺牲长久地落到自己头上时,却又觉得无法接受了。受益人是集体,受害的反而是所有为集体付出的人,太不公平。他们不会迁怒于发展集体这件事,再怎么说,这本身是一个绝对不会有错的事,发展,于情于理都是对的。所以,他们必须找一个可以转移怨恨的对象。近些年来尤为明显。您应该知道谁是那个倒霉蛋了吧。”

“是你们。”二皇子始终站在逆光处,他的佩剑在石灰墙上投下十字阴影,随着谈话深入,这道阴影渐渐爬上了菲罗德的后颈。听菲罗德说完,他不免一阵唏嘘。老者绝对不是个坏人,他一生所有的心血连同灵魂全都奉献给这片土地,除了无奈,也没什么别的词能去表达他的处境,“唉,民主选择出规则,加以专制确立法则,而在秩序之下的,便是能给予他们的自由。”

公文上的公章像干涸的血迹,菲罗德的烟丝中飘出薄荷混着焦油的矛盾气息。咳嗽了几声,听着像生锈的钉子。他随手用手帕接住飞沫,上面却有着极淡的血丝。他的随身怀表链子上缠着褪色红丝带,一片烟灰落于其上,他立刻拍打,却仍然烧出了小洞。

菲罗德的雪茄烟灰缸是旧政权时期的银质圣杯,以往,每当烟灰积满杯底女神像,他就会对同志们讲述处决第一任糖业大亨的故事。

“感谢您的理解。我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你们的到来或许也是个契机吧。我们这些敲钟人,早就做好被他们赶下台的准备,如果那是人民的选择,我会尊重。这是我的故乡,更是他们的土地。”

“您为他们付出的一切,我会牢记的。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存在,向我证明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只为了利益。”说完这些,二皇子也不再多啰嗦,顺手接过在暮光下泛着病态绿光的圣枪碎片。那种绿色让人想起沼泽深处的磷火,又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在二皇子的白手套中发出冰层破裂的声响。菲罗德的烟斗青烟与港区的煤烟,似乎在空中达成了某种短暂的停火协议。

小方代表的是欧托骑士团,骑士团的医术在大陆也是数一数二的。但真算起来,拉库行省敢排第二,就绝对没有任何组织或者势力敢说第一。这里的医疗相当发达,许多外地人都特意跑来这里看病。而本地政府也经常通过派遣医生前往各省赚取酬劳,算是他们这的一项额外收入。因为这个原因,大部分行省对待拉库行省都十分友好,如今几乎没有将他们当作敌人的。欧托骑士团自从来到卡洛之后,经常派人来拉库进行学习交流,小方此行便有着这样的目的。

菲罗德向二皇子保证,此次他们东征以及西征一切的医疗资源都由他们提供,加上本地的府兵人数也不少,可以提供大量的兵源,但军费得由帝国想办法。二皇子自然是不客气,短期内,他并不需要过多别的士兵,本地的府兵就让他们屯田,今后的一切支出都由帝国承担,只不过,如此一来,军队的实际控制权也在潜移默化地转移。而帝国也会尽力提供给他们先进的生产技术,进而加强外省与拉库的经济往来。可惜,原本的体制算是开了个大口子,今后还能维持多久,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对于这一系列合**议,老菲罗德没有任何不满,或许岁月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年轻时的他敢想敢干,热血沸腾,但现如今一地鸡毛,他也只能去学着接受现实。如同那块圣枪碎片,年轻时他视若珍宝,如今却觉得一文不值,弃如敝履。唯一不变的,是他那颗全心全意为人民的心。也许今后人们会舍弃如今的一切,但不会忘记他的这颗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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