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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不负本愿不负卿 (第2/2页)

无家可归、举目无亲的她,披着一件破布袍子,流落街头。倒霉颠沛了大半辈子的可怜姑娘,终于迎来了转机——她被合欢宗门下的一家青楼捡回去了。

从那时候起,如花姑娘终于有了平稳的生活,可以靠着跳舞谋生,有合欢宗的庇护,也不用像其他青楼女子那般示人颜色,倒也算得上安逸。

一个才上黄门又落凡尘的男子,一个半生孤寡半生安逸的女子,在一个风月场,因为调琴的小小相逢,结上了姻缘。

和话本里的故事简直一模一样。不妨说,这两人的经历与相逢放在话本里都属于相当精彩的那一类。

青楼的老板是个明事理的人,出身合欢的她不反对门下的姑娘们寻求真爱,但曾经遭受过抛弃之苦的她知道,要让姑娘未来过得没那么苦,必须要让男人们付出一点苦头。所以,她开出了一个堪称天价的“赎金”。

余清风光靠着抚琴写帖,恐怕三十年也赎不了如花,骨子里的清高也拉不下脸面去当那令人诟病的龟公。那他只剩下一条路了。

赴东海城为官。

他本不愿意再去宦海沉浮,那失去的那只手臂就是一个教训。他这么一个没有根脚没有背景的小吏要怎样才能在这茫茫大海中熬出头呢?

但为了如花,他没有其他路能走。

一个春暖花开,春闱再开的好日子,他留下封书信,走马上任,除了那个老板娘外,知道他要走的人不多。等他攒够了钱,就风光地娶回她。到那时候,就不再去想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带着如花回江夏老家,好好过完下半辈子。

可惜瞒不过女人心。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朝露尚重,湿气凝厚。如花已经来到城门口,抱着一只老旧的古琴,用一支他教的艳曲,为其送行。临近了,她不敢去看他,他也不敢回头。

只是在城墙上扔下一张纸条,飘摇地落到马前。

不知跑了多久的余清风,在路过一片废墟时,被那散落的瓦砖碎墙给绊倒了,只留单手的他跑起来本就算不得稳当,如今又力竭,倒下了,单靠一只手很难再站起来。

本就单薄的衣衫不仅沾染了灰尘,更是有诸多划痕,别说御寒了,连遮体都难以做到。一张略微泛黄的纸条,如一叶枯黄,飘摇地落到地上,被热风卷起,送到一步之遥的远方,与那无名野火只有一步之遥。

本是绝望的余清风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一股气力,连滚带爬地将抓住那已微微焦褐的字条,攥死在手里。

余清风抓住纸条的那一刻,已然失去了全部的精气神,像一摊烂肉一般瘫倒在地,暗自耸肩,嘤嘤哭泣。

“嘿!发什么呆呢!快躲起来!”

躲在废墟的夹层中的少年,同样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看着只是哭泣的余清风,气不打一处来,又是焦急又是埋怨,从房梁的夹缝中探出脑袋,谨慎地四处张望,随后拽着他空悬的袖子,将他藏进了废墟之中。

本就狭小的空间躲一个孩子尚且足够,但再加上一个余清风,实属拥挤。本来可以平躺着的少年,现在只能蜷缩着窝在余清风的怀里。

“别出声!这里刚刚发生了爆炸,那些怪物暂时不会过来的。”

“你和我在这里挤一挤,等天亮了我知道一条出城的地道,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出去。”

“嘿!你别不说话呀!和我聊聊天,不然我害怕!”

少年脸上尚有清秀,依旧是个稚嫩过多孩子,但眼神中却又无比坚韧的精光。余清风看着他愣愣有些出神,不知不觉中止住了呜咽。

少年似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依托,压抑已久的恐惧似乎在这一刻都爆发了出来,拉着余清风悄悄地说着话,把方才遭受的委屈、苦楚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余清风只是听着,因恐慌而激荡的心逐渐平定了下来,不知不觉中,那仅存的一只左手搭在了少年的身上,安抚着他有些焦躁的心。

“……对了,你能联系到其他人吗?我刚刚逃命的时候好像遇到一个阿姨,她好像快要生孩子了!我们要去帮她!”

“吼——”

话还没说完,一声震天的吼声自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越来越近,越发沉重。少年闭上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出,带着余清风向着更深处钻了进去,匿在一根横倒的房梁之后。

透过那逆光的豁口,那双大到有些诧异的脚反复在废墟前挪移,激起一阵烟尘。少年屏住了呼吸,有些慌张地往余清风怀里钻了钻。余清风下还没有从悲戚中回过神,但仍然下意识地抱紧了他。

那双脚不见了,沉重的脚步也轻了,愈行愈远。少年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余清风时,原本双目蓄着泪水的少年,居然反客为主,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

“没事的,别担心。这群怪物已经来了不止一波了,到现在还没发现我呢!你也安心……”

话还没说完,鲜红的巨手贯穿了层层叠叠的废墟,尘埃漫天,火光又起。那曾经是人的怪物,此刻死死握着那稚嫩过多少年,犹如一个光荣的将军获得了最至高的战利品,站在废墟之上耀武扬威。

一直坚强的孩子依旧坚强,即使被牢牢抓在手中,即使骨骼被压得发出响声,即使有丝丝鲜血沁出七窍,他只是慌张,没有哀嚎。

余清风被余波击飞,像一张破布一样被冲到远方,又落魄地落到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被尘埃遮掩的双目看见了那离怪物的血盆大口越来越近的少年。看见了一个至死仍旧不屈的灵魂。

那一刻,他回忆起了如花写给他的字条。

君自九天鹏,卿为扶摇风。君如不弃,携琴待归。

怪物叫嚣着,像把弄玩具一般玩弄着少年破败的身躯。它根本就不屑去在意那个瘫倒在地的人,在它眼中,毫无生气的他远不如眼前的少年来得有吸引力。

一个是活力四射的兔子,一个是半死不活的死狗。对于这头只残留了狩猎本能的野兽来说,哪个更有吸引力可想而知。

死狗依旧在瘫软,兔子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气息愈发微弱,在大手的挤压下逐渐失去了生的活力。

野兽玩腻了,该要吃饭了。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准备享用着可口却不能饱腹的一顿零食。

咚——咚——

所有的血,都在向着心脏奔涌。

余清风突然想起,在这句闺中叮嘱的反面,写着另一句话。

这个颓废的、在东海官场混了多年的男人,这样在危难关头只知道求生的男人,这个心中已然燃尽的男人,在最后一刻,想起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自己年少时的誓言,另一个是夫子教会他的最后一招。

留取丹心,照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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