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第2/2页)
“按理说,该是我们做媳妇的操心,本不是孙子媳妇的事。
但我们脱不开身,所以才托付给你,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凤姐脸涨得通红,正要回话,只听外头鼓乐奏响,到了烧黄昏纸的时候了,大家又放声大哭起来,凤姐也没法再说,本想等会儿回来再说,王夫人又催她出去料理,说道:
“这里有我们呢,你快去料理明天的事吧。”
凤姐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含悲忍泪地出来,又叫人把众人传齐,又吩咐了一番,说道:
“大娘婶子们可怜可怜我吧!
我上头受了好多指责,就因为你们不齐心,叫人笑话。
明天你们就多辛苦些吧。”
那些人回答说:
“奶奶办事,又不是头一回了,我们哪敢违抗呢?
只是这回的事上头太麻烦了。
就说打发这顿饭吧,有的在这里吃,有的要在家里吃;
请了这位太太,那位奶奶又不来。
诸如此类的事,怎么能齐全呢?
还求奶奶劝劝那些姑娘们,别太挑剔就好了。”
凤姐说道:
“头一层,老太太的丫头们就很难缠,太太们的也不好说话,你叫我说谁去呢?”
众人说道:
“从前奶奶在东府里管事的时候,要打要骂,多么干脆利落,谁敢不依?
如今连这些姑娘们都管不住了?”
凤姐叹道:
“东府里的事,虽说也是托我办的,但太太在那里,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如今是自家的事,又是公中的,人人都能说上话。
再者,外头的银钱也使唤不动,就像棚里要一件东西,传出去了,总不见拿进来,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众人说:“二爷在外面,难道还怕应付不了吗?”
凤姐说道:
“还提他呢!他也在那里为难。
第一,银钱不在他手里,要一件得回一件,哪里能凑得那么齐。”
众人说:“老太太这笔银子不在二爷手里吗?”
凤姐说:“你们回头去问管事的,就知道了。”
众人说道:
“怪不得!我们听见外头的男人抱怨说:
‘这么大的事,咱们一点都插不上手,净当苦差。’
叫人怎么能齐心呢?”
凤姐说道:
“如今不用说了,眼前的事大家都留点心吧。
要是闹得上面有什么说法,我和你们可没完。”
众人说道:
“奶奶要怎么样,我们哪敢抱怨呢?
只是上头一人一个主意,我们实在很难周全。”
凤姐听了也没办法,只得央求道:
“好大娘们!明天先帮我一天,等我把姑娘们都安抚好了,再说吧。”
众人听了她的话才离开。
凤姐一肚子委屈,越想越气,一直到天亮,又得去忙活。
想把各处的人整理一下,又怕邢夫人生气;
想跟王夫人说,又无奈邢夫人在一旁挑唆。
这些丫头们见邢夫人等人不帮着凤姐立威,更加欺负起她来。
幸亏平儿替凤姐排解,说道:
“二奶奶巴不得把事情办好,只是老爷、太太们吩咐了外头,不许铺张浪费,所以我们二奶奶才应付不过来。”
说了几次,才稍微安静了些。
虽说和尚念经、道士拜忏,上祭挂帐的事情接连不断,但终究因为银钱吝啬,谁也不肯积极,不过是草草了事。
这几天王妃诰命也来了不少,凤姐也没办法上去照应,只能在底下张罗,叫了这个,走了那个;
发一回急,求一回人;
胡乱应付过一起,又打发走一起。
别说鸳鸯等人看着不像样,就连凤姐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邢夫人虽说作为长媳,仗着“悲戚为孝”这四个字,倒也都不太理会这些事。
王夫人也就跟着邢夫人行事,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只有李纨看出凤姐的难处,也不敢替她说话,只能暗自叹息道:
“俗话说的,‘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太太们要是没有凤丫头,那些人还会帮忙吗?
要是三姑娘在家还好,如今只有她那几个自己的人瞎忙活,面前背后都在抱怨,说一个钱都见不着,一点脸面都留不住。
老爷一味地尽孝,对家务事不太明白。
这么大的一件事,不花些钱能办得成吗?
可怜凤丫头操持了几年,没想到在老太太的事上,只怕要保不住面子了。”
于是抽空把自己的人叫来,吩咐道:
“你们别看着人家的样子,也跟着糟践琏二奶奶。
别以为穿孝守灵就算把大事办了,不过是混过几天罢了。
看见那些人忙不过来,就帮把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也是公事,大家都该出力。”
那些一向信服李纨的人都答应着说道:
“大奶奶说得很对。
我们也不敢那样,只是听鸳鸯姐姐她们的口气,好像在怪琏二奶奶似的。”
李纨说道:
“就是鸳鸯,我也跟她说过,我说琏二奶奶并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只是银子钱都不在她手里,你叫她巧妇怎么能做出没米的粥来呢?
如今鸳鸯也知道了,所以也不怪她了。
只是鸳鸯的样子竟不像从前了,这也奇怪。
那时候有老太太疼她,倒没见她作威作福;
如今老太太死了,没了靠山,我看她倒有些脾气不太好了。
我先前还替她发愁,幸好大老爷不在家,才躲过去了;
不然,她能有什么办法。”
正说着,只见贾兰过来说道:
“妈妈去睡吧,一天到晚人来客往的,也累了,歇歇吧。
我这几天都没摸过书本了,今儿爷爷叫我在家睡,我可高兴了,想整理一两本书看看,别等脱了孝,都把知识忘了。”
李纨说道:
“好孩子,看书自然是好的。
今儿先歇歇吧,等老太太送了殡再看。”
贾兰说道:“妈妈要睡,我就躺被窝里想想书里的内容也行。”
众人听了都夸赞道:
“好哥儿!小小年纪,一有空就想着读书。
不像宝二爷,都成亲的人了还那么孩子气。
这几天跟着老爷跪着守灵,看他很不自在,老爷一走就急忙跑来找二奶奶,也不知道叽叽咕咕说些什么,甚至弄得二奶奶都不理他了。
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躲着他,邢姑娘也不太跟他说话。
反倒是咱们本家的喜姑娘、四姑娘,哥哥长哥哥短的,和他很亲近。
我们看宝二爷除了跟奶奶姑娘们混在一起,心里只怕没别的事,白白让老太太疼了他这么多年,哪比得上兰哥儿的零头呢!
大奶奶,您将来可就有指望了。”
李纨说道:
“就算好也还小呢,只怕等他长大了,咱们家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你们看环哥儿怎么样?”
众人说道:
“这一个更不成样子!
两只眼睛滴溜溜像活猴似的,东张西望。
虽说在那里哭丧,可看见奶奶、姑娘们来了,他就在孝幔子里偷偷地看人。”
李纨说道:
“他年纪其实也不小了。
前几天听说还要给他说亲,如今又得往后拖了。
唉,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些人,我看也是说不清楚。
先不说这些闲话了,后天送殡,各房的车辆准备得怎么样了?”
众人说道:
“琏二奶奶这几天忙得像失魂落魄似的,也没见她传出什么消息。
昨天听我男人说,琏二爷派了蔷二爷去料理,说是咱们家的车不够,赶车的人也少,要到亲戚家去借。”
李纨笑道:“车也能随便借吗?”
众人说道:
“奶奶这是说笑话了,车怎么借不得?
只是那天所有亲戚都要用,只怕不好借,想来还得雇呢。”
李纨说道:“底下人的车只得雇,上头主子们的白车也有雇的吗?”
众人说道:“现在大太太、东府里的大奶奶、小蓉奶奶都没车了,不雇的话,哪来车呢?”
李纨听了,叹气道:
“以前看见别家太太奶奶坐雇来的车,咱们还笑话人家,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了。
你明天去告诉你男人,咱们的车马要早早预备好,省得临时着急。”
众人答应着出去了,暂且不表。
且说史湘云因为她女婿生病,贾母死后只来过一次,算着后天是送殡的日子,不能不去。
又想到她女婿的病已经成了痨症,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只得在坐夜前一天过来。
她想起贾母平日对她的疼爱,又想到自己命苦,刚嫁给一个才貌双全、性情又好的男人,偏偏得了这难以治愈的病症,只能勉强捱日子。
于是更加悲痛,一直哭到半夜。
鸳鸯等人再三劝慰,她还是止不住泪水。
宝玉看着也十分悲伤,却又不好上前劝慰。
只见史湘云淡妆素服,不施脂粉,比未出嫁的时候更增添了几分韵味。
他转而又看宝琴等人淡素的装扮,自有一种天生的风姿韵味。
独有宝钗浑身穿着孝服,却比平时穿着鲜艳颜色的衣服时更有一种雅致。
宝玉心里想道:
“都说千红万紫,梅花为魁,殊不知并非因为梅花开得早,而是‘洁白清香’这四个字是其他花朵不可及的。
只是这时候要是林妹妹也这样打扮,又不知道该有怎样的风姿了!”
想到这里,不觉心酸起来,泪珠滚滚而下,趁着办贾母丧事,不妨放声大哭。
众人正劝慰湘云不停,外间又多了一个痛哭的人。
大家都以为他是想起贾母对他的疼爱,所以悲伤,哪里知道他们两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
这一场大哭,让满屋子的人无不落泪。
还是薛姨妈、李婶娘等人把他们劝住。
第二天是坐夜的日子,场面更加热闹。
凤姐这一天实在支撑不住了,却也毫无办法,只能用尽心力,甚至把嗓子都喊破了,勉强敷衍了半天。
到了下午,客人更多了,事情也更加繁杂,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后面。
正在着急的时候,只见一个小丫头跑过来说道:
“二奶奶在这儿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道:
‘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享清闲去了。’”
凤姐听了这话,一股气涌上心头,又咽了下去,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稳,一下子蹲倒在地。
幸亏平儿急忙过来扶住她,只见凤姐的血不停地吐着。
不知凤姐性命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