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懦弱迎春肠回九曲姣怯香菱病入膏肓 (第2/2页)
要不然,留下她,就把我卖了!
谁不知道你们薛家有钱,动不动就用钱压人,还有好亲戚撑腰,欺负别人。
你不趁早想办法,还等什么呢?
要是嫌弃我不好,当初干嘛瞎了眼,三番五次地跑到我们家来求亲?
现在人也娶来了,金银财宝也赔了,稍微有点姿色的也霸占去了,现在该赶我走了!”
她一边哭喊,一边在地上打滚,自己用手拍打自己。
薛蟠急得说也不是,劝也不是,打也不是,求她也不是,只能进进出出地唉声叹气,抱怨自己运气不好。
这时,薛姨妈早被薛宝钗劝回房里去了,只让人来卖香菱。
宝钗笑着说:
“咱们家向来只知道买人,可没听说过卖人这种事。
妈您是不是气糊涂了,要是被别人听见,岂不是要笑话咱们。
哥哥和嫂子要是嫌她不好,就留给我使唤,我正好也缺人呢。”
薛姨妈说:“留下她还是会惹麻烦,不如把她打发了倒干净。”
宝钗笑着说:“她跟着我也是一样,反正不让她到前面去。这样和把她卖了也没什么区别。”
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说自己不愿意出去,情愿跟着宝姑娘,薛姨妈也只好答应了。
从这以后,香菱就跟着薛宝钗走了,彻底断绝了和薛蟠那边的来往。
虽然如此,香菱还是难免对着月亮悲伤,在灯下独自叹息。
她本来身体就比较柔弱,虽然在薛蟠房里过了几年,但因为她的血液里有毛病,所以一直没有怀孕。
如今又加上生气、伤心,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竟然得了干血症,一天天变得消瘦,还发着烧,不想吃饭,请医生来看病、吃药,也没有效果。
那段时间,金桂又吵闹了好几次,气得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只能暗自流泪,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
薛蟠虽然曾经借着酒劲顶撞过金桂两三次,还拿着棍子要打她,但金桂却故意把身子凑过去,随便他打;
薛蟠拿刀要杀她的时候,她就把脖子伸过去。
薛蟠其实也下不了手,只能闹一阵就罢了。
如今时间久了,金桂越来越威风,薛蟠也越来越没有脾气。
虽然香菱还在,但也和不在差不多,金桂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地折磨香菱,但也不觉得她碍眼了,便暂时不再追究她了。
就这样,金桂又渐渐开始找宝蟾的麻烦。
宝蟾可不像香菱那样好脾气,她性格火爆,既然和薛蟠情投意合,就把金桂忘到了脑后。
最近见金桂又欺负她,她便不肯轻易服软、忍让。
一开始是吵吵闹闹地拌嘴,后来金桂气急了,就开始骂她,再后来甚至动手打她。
宝蟾虽然不敢还手、还嘴,但却撒起泼来,又是磕头又是打滚,寻死觅活的,白天拿着刀剪,晚上拿着绳索,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薛蟠这时一个人应付不了两个人,只能在她们之间徘徊观望,实在闹得没办法了,就出门躲到外面去。
金桂不发脾气的时候,有时候心情好,就会找人来斗纸牌、掷骰子取乐。
她生平最喜欢啃骨头,每天都要杀鸡宰鸭,把肉赏给别人吃,自己只拿油炸的焦骨头下酒。
要是吃得不耐烦了,或者发脾气了,就会破口大骂,说:“别人能找乐子,我为什么不能!”
薛家母女根本不理她。薛蟠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日夜后悔不该娶这个惹是生非的老婆,怪自己当时没了主意。
于是宁国府和荣国府里的人,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也没有不感叹的。
这时,宝玉已经过了一百天的休养期,可以出门走动了。
他也曾经见过金桂,心想:“看她的举止容貌,也不显得特别凶悍,和其他姊妹们一样,也是个如花似玉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脾气,真是奇怪到极点了。”
因此,心里感到很纳闷。
这天,宝玉去给王夫人请安,正好碰到迎春的奶娘回家请安,说起孙绍祖非常不端:“姑娘只能背地里偷偷流泪,就盼着能接她回家住几天,散散心。”
王夫人说:
“我正打算这几天去接她呢,只是因为各种事情不顺心,就给忘了。
前几天宝玉去看过她,回来也说过这件事。
明天是个好日子,就去接她回来。”
正说着,贾母派人来找宝玉,说:“明天一早去天齐庙还愿。”
宝玉如今巴不得能到处去逛逛,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盼着天亮又盼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宝玉梳洗穿戴完毕,跟着两三个老嬷嬷,坐着车出了西城门外的天齐庙来烧香还愿。
这庙里昨天就已经准备妥当。
宝玉天生胆子小,不敢靠近那些面目狰狞的神鬼塑像。这天齐庙本是前朝修建的,极其宏伟壮观。
但如今岁月久远,又显得格外荒凉。
里面的泥胎塑像,都十分凶恶,所以宝玉匆匆供上纸马、钱粮,就退到道院去休息。
过了一会儿,吃完饭后,众嬷嬷和李贵等人簇拥着宝玉,到处闲逛玩耍了一阵。
宝玉觉得困倦,就又回到静室去安歇。
众嬷嬷生怕他睡着了,便请当家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说话。
这老王道士专门在江湖上卖药,弄些所谓的海上方来谋取利益,庙外现在还挂着招牌,丸药、散剂、膏药、丹药,样样俱全。
他也经常在宁、荣两府走动,彼此都很熟悉,大家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一贴”,意思是说他的膏药灵验,只要一贴,百病都能消除。
当下,王一贴走进来,宝玉正歪在炕上想要睡觉,李贵等人正说着“哥儿别睡着了”,互相逗趣着。
看见王一贴进来,都笑着说:
“来得好,来得好。王师父,你最会讲古记(故事)了,讲一个给我们小爷听听。”
王一贴笑着说:
“正是呢。哥儿别睡,小心肚子里的筋捣乱。”
这话一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宝玉也笑着起身整理衣服。
王一贴赶忙吩咐徒弟们赶紧泡上酽茶。茗烟说:
“我们爷可不喝你的茶,就算在这屋里坐着,还嫌有膏药的气味呢。”
王一贴笑着说:
“没这回事儿,膏药从来不会拿进这屋里来。
知道哥儿今天肯定来,头三五天就用香熏了又熏。”
宝玉说:“还真是,天天都听人说你的膏药好,到底能治什么病啊?”
王一贴说:“哥儿要是问我的膏药,那说来话长,其中的详细道理,一句话可说不清楚。
这药一共有一百二十味,君臣搭配得当,宾主相得益彰,温凉药物并用,无论贵贱都有独特的配方。
对内可以调元气、补气血、开胃口、养荣卫、宁心神、安情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
对外能和血脉、舒经络、去除坏死肌肉、生出新肉、祛风散毒。
药效神奇,贴过的人就知道。”
宝玉说:
“我可不相信一张膏药就能治这么多病。我且问你,有一种病,你的膏药能贴好吗?”
王一贴说:
“百病千灾,没有它治不好的。
要是没效果,哥儿只管揪着我的胡子,打我这老脸,拆了我这庙都行。
只要说出病源来。”
宝玉笑着说:“你猜猜,要是你能猜着,那就能贴好。”
王一贴听了,思索了一会儿,笑着说:“这可难猜了,只怕是膏药不灵了。”
宝玉对李贵等人说:“你们先出去逛逛。这屋里人多,越发闷热得发臭了。”
李贵等人听了,就都出去自便了,只留下茗烟一人。
茗烟手里点着一支梦甜香,宝玉让他坐在身旁,自己则倚在茗烟身上。
王一贴心生一念,便笑嘻嘻地凑近前来,悄悄地说:
“我猜着了。
想来哥儿如今有了男女房中的事情,想要滋补的药,是不是啊?”
话还没说完,茗烟先大声呵斥道:“该死,胡说八道!”
宝玉还没明白,急忙问:“他说什么?”
茗烟说:“别信他胡扯!”
吓得王一贴不敢再问,只是说:“哥儿就明说吧。”
宝玉说:“我问你,有没有能治女人妒病的方子?”
王一贴听了,拍手笑道:“这可难办了。不但没这个方子,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宝玉笑着说:“这样的话,你这本事还算不上什么。”
王一贴又赶忙说:“治妒病的膏药确实没见过,不过有一种汤药,或许能治,只是效果慢些,不能立刻见效。”
宝玉问:“什么汤药?怎么吃?”
王一贴说:“这汤药叫‘疗妒汤’,用一个极好的秋梨,二钱冰糖,一钱陈皮,加三碗水,把梨煮烂就行。每天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着吃着,病就好了。”
宝玉说:“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怕未必有效。”
王一贴说:
“一剂没效,就吃十剂;
今天没效,明天接着吃;
今年没效,吃到明年。
反正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对人没有伤害的,味道甜丝丝的,既能止咳,又好吃。
就算吃到一百岁,人终究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呢!
到那时就见效了。”
说完,宝玉和茗烟都大笑不止,骂道:“你这油嘴滑舌的老东西!”
王一贴笑着说:
“不过是闲着解解午盹儿罢了,有什么关系。
逗你们笑笑,就当值点钱了。
其实跟你们说实话,连膏药都是假的。
我要是有真药,自己吃了早做神仙去了。
有真的,还会跑到这儿来混日子?”
正说着,吉时到了,请宝玉出去,焚化钱粮,散福。仪式完毕后,宝玉才进城回家。
那时,迎春已经到家好半天了,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吃过晚饭后,被打发回家去了。
迎春正哭哭啼啼地在王夫人房中诉说委屈,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喜好赌博,还酗酒,家里所有的媳妇、丫头,几乎都被他奸淫遍了。
我稍微劝过他两三次,他就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
又说老爷曾经收了他五千银子,不该花了他的钱。
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都没拿到,就指着我的脸说:
‘你别在我面前充夫人娘子!
你老子花了我五千银子,把你抵给我买下来的。
要是不听话,就打一顿,撵到下房去睡。
当初你爷爷在世的时候,贪图我们家的富贵,才赶着和我们交往。
按理说,我和你父亲是同辈,如今却被你们强压一头,低了一辈,不该结这门亲事,不然让人看着好像我们趋炎附势似的。’”
迎春一边说,一边哭得呜呜咽咽,王夫人和众姊妹听了,没有不落泪的。
王夫人只能用言语劝解道:
“已经碰上了这种不懂事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想当初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要结这门亲事。
可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促成,结果到头来还是没办好。
我的孩子!这也是你的命啊。”
迎春哭着说:
“我就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
从小没了娘,幸好来到婶子这边,过了几年清净日子,如今偏偏又是这样的结果!”
王夫人一边劝解,一边问她想在哪里安歇。
迎春说:
“刚离开姊妹们,心里日夜想念;
二则还惦记着我的屋子,还想在园里以前的旧房子里住上三五天,就是死也甘心了。
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住得上。”
王夫人赶忙劝道:
“快别乱说!
小夫妻之间拌嘴吵架,这是很平常的事,何必说这种丧气话。”
于是赶忙让人去收拾紫菱洲的房屋,让姊妹们陪着迎春,安慰她。
又吩咐宝玉:
“不许在老太太跟前透露一点风声,要是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就说是你说的。”
宝玉连连点头答应。
迎春当晚就住在旧馆。众姊妹们对她格外亲热。
迎春一连住了三天,才去邢夫人那边。
她先向贾母和王夫人辞行,然后和众姊妹分别,大家都悲伤不舍,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安慰劝解,才止住了悲伤,让迎春去了邢夫人那里。
迎春在邢夫人处又住了两天,就有孙绍祖的人来接她回去。
迎春虽然不愿意去,但又惧怕孙绍祖的凶恶,只能勉强忍着悲伤,告辞离去。
邢夫人本来就不太在意迎春,也不问问他们夫妻是否和睦,家里有没有难处,只是表面上应付一下而已。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