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第2/2页)
当天夜里,王信到了都察院官员的私宅,把事情安排妥当。
那都察院官员深知其中的内情,收了赃银。
第二天升堂,只说张华是无赖,因为拖欠了贾府的银两,编造虚假言辞,诬陷好人。
都察院向来和王子腾关系很好,王信也只是回家说了一声,况且是贾府的事,巴不得快点了结,就也不再提这件事,把两边的人都收下,只传贾蓉来对质。
且说贾蓉等人正忙着贾珍的事,忽然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快想办法。
贾蓉慌了,急忙回去告诉贾珍。
贾珍说:
“我料到会有这一着,只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
立刻封了二百银子派人去打点都察院;
又让家人去对质。正商量着,有人来报:
“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吃了一惊,急忙要和贾蓉找地方躲藏。
没想到凤姐已经进来了,说道:
“好大哥哥,带着兄弟干的好事!”
贾蓉连忙请安,凤姐拉着他就进来了。
贾珍还笑着说:
“好好伺候你婶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准备饭食。”
说完,急忙让人备马,躲到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带着贾蓉走到上房,尤氏正好迎了出来,见凤姐脸色不好,连忙笑着说: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凤姐照脸吐了一口唾沫,啐道:
“你们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偷地往贾家送!
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
你就算愿意给,也得有三媒六证,大家说清楚,像个样子才行。
你是脑子糊涂了,猪油蒙了心!
国丧家丧,两重孝在身,就把人送了过来。
这会子被人家告了,我又是个没依靠的人,连官场里都知道我厉害、爱吃醋,如今指名道姓地要休了我。
我进了你贾家,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我?
要么是老太太、太太在你心里交代了什么,让你们设这个圈套要把我挤出去?
如今咱们两个一起去见官,把事情说清楚。
回来咱们再一起请了全族的人,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
给我休书,我就走。”
一边说,一边大哭,拉着尤氏,非要去见官。
急得贾蓉跪在地下磕头,只求“姑娘婶子消消气”。
凤姐又骂贾蓉:
“遭天雷劈、五鬼分尸的没良心东西!
不知道天高地厚,成天挑拨是非,干出这些没脸没皮、目无法纪、败家的勾当。
你死去的娘的阴灵也不会放过你!
祖宗也不会容你,你还敢来劝我!”
哭骂着,抬手就要打。
贾蓉连忙磕头,磕得砰砰响,说道:
“婶子别生气,小心手,让我自己打。
婶子别动气。”
说着,自己抬手,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一顿嘴巴,又自己问自己:
“以后还敢不敢再不管不顾地瞎管闲事了?
以后还听不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
众人又是劝,又想笑,又不敢笑。
凤姐扑到尤氏怀里,呼天抢地,放声大哭,只说:
“给你兄弟娶亲,我不生气。
为什么让他违抗圣旨、违背亲命,把这坏名声让我背着?
咱们去见官,省得让捕快衙役来抓。
再说,咱们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一起商议,我既然不贤良,又容不得丈夫娶亲纳妾,就给我一纸休书,我马上就走。
你妹妹我也亲自接回了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禀,现在好吃好喝,有丫鬟伺候着住在园子里。
我还赶着收拾房子,和我的一样,就等老太太知道了,原本说接过来大家安安分分的,我也不再提旧事了。
谁知她又是有婆家的人。
不知道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都不知道。
如今告我,我昨天急得没办法,就算我出去见官,丢的也是你贾家的脸,只好偷偷拿了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
如今我的人还被锁在那里。”
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又放声哭起祖宗爹妈来,还寻死要撞头。
把个尤氏揉搓得像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
尤氏没别的话,只能骂贾蓉:
“孽障种子,和你老子干的好事!
我就说不行的。”
凤姐听了,哭着双手扳住尤氏的脸,紧紧对着她问道:
“你昏头了?你嘴里是塞了茄子吗?
不然,是给你戴上嚼子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是告诉了我,这会儿能不太平吗?
怎么会闹到要打官司,搞成这副田地?
你这会儿还怪他们!
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
你但凡有点本事,他们怎么会闹出这些事来!
你又没才干,又不会说话,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个贤良的名声。
反正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的。”
说着,啐了好几口。尤氏也哭着说:
“何尝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着的人,我何曾没劝过,可他们得听才行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
也难怪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
众姬妾、丫鬟、媳妇乌压压跪了一地,陪着笑脸求情说:
“二奶奶最圣明了。
虽说我们奶奶有错,可也被您数落得够了。
当着奴才们的面,奶奶们平日里关系那么好,如今还求奶奶给留点面子。”
说着,捧上茶来。
凤姐也摔了,一边止住哭,整理头发,一边又喝骂贾蓉:
“出去把你大爷请来。
我当面问问他,亲大爷的孝期才过五七,侄儿就娶亲,这规矩我竟不知道。
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
贾蓉只是跪着磕头,说道:
“这事原本和我父母没关系,都是儿子一时糊涂,撺掇叔叔干的。
我父亲也根本不知道。
如今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的事,婶子要是闹起来,儿子只有死路一条。
只求婶婶责罚儿子,儿子甘愿受罚。
这官司还得求婶子料理,儿子实在干不了这大事。
婶婶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不知道俗语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儿子糊涂透顶,既然做了这不肖的事,就跟那猫儿狗儿一样。婶婶既然教训我,就别跟儿子一般见识了,少不得还得婶婶费心费力,把外头的事平息了才好。
都是因为婶婶有我这个不肖的儿子,惹了祸,少不得委屈您还得疼儿子。”
说着,又不停地磕头。
凤姐见他母子这样,也不好再继续发作了,只得换了一副态度和言语,反过来向尤氏赔礼说:
“我是年轻不懂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我这事,就吓昏了头,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得罪嫂子了。
就像蓉儿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少不得嫂子要体谅我。
还得嫂子帮我跟哥哥说一声,先把这官司压下去才好。”
尤氏、贾蓉一齐说道:
“婶婶放心,横竖一点也连累不到叔叔。婶婶刚才说花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们娘儿俩凑五百两银子给婶婶送过去,好补上。
不然怎么能反倒让婶婶背上亏空的名声,那我们就更该死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婶婶还得帮忙周全,别提这些话才好。 ”
凤姐又冷笑着说:
“你们压着我干了事,这会儿反倒哄着我替你们周全。
我虽说有点傻,可也没傻到这份儿上。
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然怕他绝后,我难道不比嫂子更怕吗?
嫂子的妹妹就跟我的妹妹一样。
我一听说这事,连夜高兴得觉都睡不着,赶忙让人收拾屋子,就要接她进来同住。
倒是那些奴才见识短浅,他们说:
‘奶奶心太好了。要是依我们的主意,先回禀老太太、太太,看看怎么说,再收拾屋子去接也不迟。’
我听了这话,又想打又想骂,他们才不吭声了。
谁知偏不如我的意,反倒打了我的脸,半路上又冒出个张华来告了一状。
我听说后,吓得两夜没合眼,又不敢声张,只能找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胆。
打听了两天,才知道是个无赖的花子。
我年轻不懂事,还笑着说:
‘他告什么?’
倒是那些小子们说:
‘原本是二奶奶许了他的。
他如今是急疯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现在抓住这个理,就算死了,也比冻死饿死强。
怎么能怪他告状呢?
这事原本是爷做得太急了。
国丧是一层罪,家丧是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是一层罪,停妻再娶又是一层罪。
俗话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是穷疯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况且他又占着理,不告难道还等着请他不成?’
嫂子你说,我就算是韩信、张良在世,听了这话,也得被吓掉智谋。
你兄弟又不在家,也没人商量,少不得拿钱去打点。
谁知钱花得越多,越被人抓住把柄,人家越发来讹诈。
我就像耗子尾巴上长疮,能有多少脓血呢?
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子。”
尤氏、贾蓉没等她说完,就都说:
“不必操心,自然会料理好的。”
贾蓉又说:
“那张华不过是穷急了,所以才拼命来告咱们。
我如今想了个办法,就许给他些银子,只让他认个诬告不实的罪,咱们替他把官司打点完。
等他出来,再给他些银子就没事了。”
凤姐冷笑道:
“好孩子,怪不得你做事顾头不顾尾,原来你这么糊涂。
要是照你说的,他暂时答应了,等打完官司,又得了银子,眼前的事自然是解决了。
可这些人都是无赖,银子一到手,很快就花光了,到时候他又会找借口来讹诈。
要是再把这事翻出来,咱们虽说不怕,可终究担心。
他要是说,既然没毛病,为什么反倒给他银子?
这终究是个没完没了的事。 ”
贾蓉原本是个明白人,听她这么一说,便笑着说:
“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来解决才好。
如今我去问问张华的想法,要么他坚持要人,要么他愿意了事,拿了钱再娶。
他要是说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劝我二姨,让她出来,还嫁给他;
要是说要钱,我们这里少不得给他。”
凤姐急忙说:
“话虽这么说,我可绝对舍不得你姨娘出去,也绝对不会让她去。
好侄儿,你要是疼我,就多给他些钱才是。”
贾蓉心里明白,凤姐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巴不得尤二姐能出来,好显得她贤良。
于是贾蓉不管凤姐说什么,都一一答应。
凤姐很高兴,又说:
“外头的事解决好了,家里终究该怎么办呢?
你也得跟我一起回去回禀清楚才行。”
尤氏又慌了,拉着凤姐讨主意,问怎么撒谎才好。
凤姐冷笑道:
“既然没这本事,谁让你干这事了?
这会儿又这副样子,我看着就来气!
本不想出主意,可我又是个心慈面软的人,任凭别人怎么算计我,我还是一片痴心。
没办法,就让我来承担吧。
如今你们只管别露面,我带着你妹妹去给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就说原本是你妹妹,我看着特别好。
因为我一直没孩子,原本就打算买两个人放在屋里,如今见你妹妹这么好,又是亲上加亲,我愿意娶来做二房。
只因她家里父母姊妹最近全都去世了,日子艰难,没法过活,要是等百日之后,又无家无业,实在等不了。
我的主意是先接进来,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先住着。
等服丧期满再圆房。
我就厚着脸皮,死皮赖脸地去说,出了问题,也找不着你们。
你们母子想想,这样行不?”
尤氏、贾蓉一齐笑着说:
“到底是婶子宽宏大量,足智多谋。
等事情办妥了,少不得我们娘儿俩过去拜谢。”
尤氏急忙让丫鬟们伺候凤姐梳妆洗脸,又摆上酒饭,亲自给凤姐递酒夹菜。
凤姐也没多坐,执意要走。回到园中,把这事告诉了尤二姐,又说,我是怎么操心打听,又是怎么想办法的,必须得如此这般,才能救下众人,让大家都没罪,少不得我去解决这麻烦事,大家才能安好。
要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