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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 (第2/2页)

那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终又无故得分钱,也都喜欢起来,口内说:“她们辛苦收拾,是该剩些钱粘补的。

我们怎么好‘稳坐吃三注’呢?”

宝钗笑道:“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原是分内应当的。

你们只要日夜辛苦些,别躲懒纵放人吃酒赌钱就是了。

不然,我也不该管这事。

你们一般听见,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闲儿,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

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

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务也忙。

我原是个闲人,便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着些,何况是亲姨娘托我。

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讲不起众人嫌我。

倘或我只顾了小分,沽名钓誉,那时酒醉赌博,生出事来,我怎么见姨娘?

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就连你们素日的老脸也都丢了。

这些姑娘小姐们,这么一所大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皆因看得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遵矩的,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

你们反纵放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场犹可,倘若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她们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导你们一番。

你们这年老的,反受了年小的教训,虽是她们是管家,管的着你们,何如自己存些体统,他们如何得来作践?

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也为大家齐心,把这园里周全得谨谨慎慎,使那些有权执事的看见这般严肃谨慎,且不用她们操心,她们心里岂不敬服。

也不用替你们筹画进益,既能夺得她们之权,生你们之利,岂不能行无为之治,分她们之忧?

你们去细想想这话。”

家人都欢声鼎沸说:“姑娘说得很是。

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样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刚说着,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说:“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进宫朝贺。

此刻先遣人来送礼请安。”

说着,便将礼单送上去。

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

李纨也看过,说:“用上等封儿赏他。”

因又命人回了贾母。

贾母便命人叫李纨、探春、宝钗等也都过来,将礼物看了。

李纨收过一边,吩咐内库上人说:“等太太回来看了再收。”

贾母因说:“这甄家又不与别家相同,上等赏封儿赏男人。

怕展眼又打发女人来请安,预备下尺头。”

一语未完,果然人回:“甄府四个女人来请安。”

贾母听了,忙命人带进来。

那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穿戴之物,皆比主子不甚差别。

请安问好毕,贾母便命拿了四个脚踏来,她四人谢了坐,待宝钗等坐了,方都坐下。

贾母便问:“多早晚进京的?”

四人忙起身回说:“昨日进的京,今日太太带了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故令女人们来请安,问候姑娘们。”

贾母笑问道:“这些年没进京,也不想到今年来。”

四人也都笑回道:“正是,今年是奉旨进京的。”

贾母问道:“家眷都来了?”

四人回说:“老太太和哥儿,两位小姐并别位太太都没来,就只太太带了三姑娘来了。”

贾母道:“有人家没有?”

四人道:“尚没有。”

贾母笑道:“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都和我们家甚好。”

四人笑道:“正是。

每年姑娘们有信回去说,全亏府上照看。”

贾母笑道:“什么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亲,原应当的。

你们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们才走得亲密。”

四人笑道:“这是老太太过谦了。”

贾母又问:“你这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

四人回说:“也是跟着老太太。”

贾母道:“几岁了?”

又问:“上学不曾?”

四人笑说:“今年十三岁。

因长得齐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

贾母笑道:“也不成了我们家的了!

你这哥儿叫什么名字?”

四人道:“因老太太当作宝贝一样,他又生得白,老太太便叫作宝玉。”

贾母笑向李纨等道:“偏也叫作个宝玉。”

李纨等忙欠身笑道:“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很多。”

四人也笑道:“起了这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哪位亲友家也倒似曾有一个的。

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来,却记不得真了。”

贾母笑道:“岂敢,就是我的孙子。

人来!”

众媳妇、丫头答应了一声,走近几步。

贾母笑道:“园里把咱们的宝玉叫了来,给这四个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的宝玉如何?”

众媳妇听了,忙去了;半刻,围了宝玉进来。

四人一见,忙起身笑道:“唬了我们一跳。

若是我们不进府来,倘若别处遇见,还只当我们的宝玉后赶着也进了京了呢。”

一面说,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问长问短。

宝玉忙也笑问好。

贾母笑道:“比你们的长得如何?”

李纨等笑道:“四位妈妈才一说,可知是模样相仿了。”

贾母笑道:“哪有这样巧事?

大家子孩子们再养得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

这也没有什么怪处。”

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是一样。

据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

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

贾母忙问:“怎见得?”

四人笑道:“方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

我们那一个,只说我们胡涂,慢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

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

四人未说完,李纨姊妹等禁不住都失声笑出来。

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时。

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

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

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得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

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得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四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话正是。

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

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

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得无法。

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得过来。

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

一语未了,人回:“太太回来了。”

王夫人进来,问过安。

她四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

贾母便命歇歇去。

王夫人亲捧过茶,方退出。

四人告辞了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

说了一会家务,打发她们回去,不必细说。

这里贾母喜得逢人便告诉,也有一个宝玉,也却一般行景。

众人都为天下之大,世宦之多,同名者也甚多,祖母溺爱孙儿者也多,古今所有常事耳,不是什么罕事,故皆不介意。

独宝玉是个迂阔呆公子的心性,自为是那四人承悦贾母之词。

后至蘅芜苑去看湘云病去,史湘云说他:“你放心闹罢,先是‘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闹急了,再打狠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

宝玉道:“哪里的谎话,你也信了,偏又有个宝玉?”

湘云道:“怎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

宝玉笑道:“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

湘云道:“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

宝玉笑道:“孔子阳虎虽同貌,却不同姓,蔺与司马虽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两样俱同不成?”

湘云没了话答对,因笑道:“你只会胡搅,我也不和你分证。

有也罢,没也罢,与我无干。”

说着便睡下了。

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说必无,然亦似必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

心中闷闷,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就忽忽的睡去,不觉竟到了一座花园之内。

宝玉诧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更又有这一个园子?”

正疑惑间,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儿,都是丫鬟。

宝玉又诧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也竟还有这一干人?”

只见那些丫鬟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宝玉只当是说他,自己忙来陪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哪位世交的花园。

好姐姐们,带我逛逛。”

众丫鬟都笑道:“原来不是咱们家的宝玉。

他生得倒也还干净,嘴儿也倒乖觉。”

宝玉听了忙道:“姐姐们,这里也竟还有个宝玉?”

丫鬟们忙道:“‘宝玉’二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寿消灾的。

我们叫他,他听见喜欢。

你是哪里远方来的臭小厮,也乱叫起他来!

仔细你的臭肉,打不烂你的!”

又一个丫鬟笑道:“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看见。”

又说:“同这臭小厮说了话,把咱熏臭了!”

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纳闷道:“从来没有人如此荼毒我,她们如何竟还这样?

真亦有我这样一个人不成?”

一面想,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

宝玉又诧异道:“除了怡红院,也竟还有这么一个院落?”

忽上了台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嘻笑顽耍的。

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

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

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

宝玉听说,心下也便吃惊。

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

我才作了一个梦,竟梦中到了都中一个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

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哪里去了。”

宝玉听说,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

原来你就是宝玉!”

榻上的忙下来拉住:“原来你就是宝玉!

这可不是梦里了?”

宝玉道:“这如何是梦?

真而又真了。”

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

唬得二人皆慌了。

一个宝玉就走,一个宝玉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袭人在旁,听他梦中自唤,忙推醒他,笑问道:“宝玉在哪里?”

此时宝玉虽醒,神意尚恍惚,因向门外指说:“才出去了。”

袭人笑道:“那是你梦迷了。

你揉眼细瞧瞧,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

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镜对面相照,自己也笑了。

早有人捧过漱盂茶卤来,漱了口。

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

小人魂不全,有镜子,照多了,睡觉惊恐作胡梦。

如今倒在大镜子那里安了一张床。

有时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去,天热困倦不定,哪里想得到放它,比如方才就忘了。

自然是先躺下照着影儿顽的,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不然,如何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

不如明儿挪进床来是正经。”

一语未了,只见王夫人遣人来叫宝玉,不知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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