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间自此无苏郎 (第2/2页)
他会胡闹撒娇,痞赖的像个顽童,却从不沾绮兰的身子。
绮兰蹙眉歪着头,视线在苏焕身上脸上打了几个来回,除了一身官袍,实在找不出异常的地方。
拧着眉头直起身,轻声说道:“那你就稍稍等候片刻,待我去洗漱。”
苏焕陡然睁开眼,一骨碌下了床,横着将个娇俏人儿抱在怀里,大嘴一张,在嫣红的唇上先香了一个。
放浪的‘哈哈’笑了两声,将绮兰放到了榻上,取杯在手,贴着她的唇,眯眼看着艳红的酒浆流进了温热的口中,顾不得放下杯子,努着嘴贴了上去。
绮兰将一口酒度进苏焕嘴里,脸颊潮红,急切地问道:“苏郎,你怎么了?”
“我病了!”苏焕摇晃着琉璃盏,艳红的酒液冲刷着清冷的冰块,冰块消融,艳红渐淡。
“苏郎得了什么病?” 绮兰难掩焦虑,偎在苏焕怀里,头贴着胸口,手不知不觉紧抱着他的腰。
“要死掉的病!我立刻就要死了!”苏焕眼里浮动着苦涩。
“苏郎,你说什么?”
楼梯上陡然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绮兰的追问。
纷杂的脚步声从下往上不停步,人声也不住的大了起来。
苏焕皱了皱眉,肃然的面颊少了几分书卷气,骤然多出了些威严。
王妈妈不逼绮兰梳拢,有留下棵摇钱树的缘故,与苏焕也大有关系。
苏焕不喜当官,国子监大祭酒却也是三品的高官。
京兆苏氏,能与黄,韦,周三家并列京兆四大家族,尤其财势之盛,更是排在了四家的首位,其底蕴之深厚可想而知。
身为苏氏族长的苏焕,敢于在福禄街盖起座俯瞰一街两厢公候府邸的‘万三千’高楼,又怎会是个胆怯怕事的好欺之人?
因为苏焕喜欢绮兰快快乐乐的样子。
妈妈就不敢违背绮兰的意愿,逼迫着绮兰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情。
只是王妈妈也很困惑,为何苏大人一直也不给绮兰赎身呢?
家大业大的苏家不缺这点银子,苏大人又是这么恋慕绮兰,干嘛不早点把她接走,便是放在府外做个外室,也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大好事。
就这么留在怡红楼里,艳帜高张,招蜂引蝶,王妈妈银钱有得赚,麻烦也是越来越大。
“混账东西,还说绮兰屋里不留客,这是什么?”青年男子的怒喝声响彻三楼,显然是看到了苏焕甩在楼梯口的靴子。“官靴,呵呵,小浪蹄子有了个穿官衣的姘头,就把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了。 小爷也有个奉议郎的官身,家爷点点头,就能弄个六品实缺。”
听声音,外间的房门被人一脚给踹开了,苏焕摆了摆头,示意绮兰出去看看情况。
绮兰指着身上薄如蝉翼的轻纱睡裙,轻纱下起伏有致的身子拧动了一下,嫣红的唇微微嘟着,媚眼如丝,盯着苏焕。
王妈妈扯着嗓子,凄厉的干嚎声传进来。“苏公子不能进呀!”
绮兰黑白分明的眸子眯了眯,薄薄的唇顽皮的勾起,斜乜着苏焕,调侃道:“是苏郎的本家来了。”
苏焕陡然从榻上立起身,低声骂了句:“狗屁的本家!”
门外响起人体倒地发出的撞击声音。
青年男子在怪腔怪调,嘲讽着苏焕:“老糟货大清早发骚,白日宣淫,不愧是西魏第一淫荡子,真他娘的不怕把老腰闪断......”
倒在地上的王妈妈,犹然扯住华服青年的衣袖不放手,名叫苏鲁安的青年,是溪山候府的小侯爷,。
复姓,苏鲁,单名,安。
和苏焕的苏扯不上关系,倒是和京兆四大家里的黄家有很深的关联。
苏鲁安的生母是黄家的女儿,闺阁里生了个儿子,养到三岁被送给了苏鲁家做继子。
其中的内情,到了苏焕这个层次,早已见怪不怪。
六镇的习俗一夫一妻,不纳妾氏;溪山候苏鲁铁木年近不惑尚未有子嗣,便要考虑收养个假子。
苏鲁铁木少时读了些书,算是半个文人,受到秦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影响,一心想要个亲生儿子。
黄家虽是千年望族,在西魏国官场上却一直没有稳固牢靠的依仗,。
两边各有所需,有心人从中穿针引线,黄家女不出家门给苏鲁侯爷做了小,背着正妻偷偷生下儿子,等孩子模样刚长开,眉眼能看出点亲爹的遗传,苏鲁候便抱孩子回府,跟正妻说与这孩子有缘,收下了做继子。
京都权贵里这样的事不少,秦人大族女子给六镇勋贵生下个继承爵位儿子,等于家族有了个牢靠的靠山。
男人得了个传承血脉的亲儿子,还添了个资产丰厚的奥援。双方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明白其中弯弯绕的外人,事不关己也不去捅破。
这件事做的时候就瞒着正妻一人,事后知道了实情,正妻早已和孩子处出了感情,索性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揣着明白装糊涂。
最得意的还是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 一手攥着亲爹留下的爵位,一手提着娘亲家的钱袋,京都最轻狂的纨绔,十有八九都是这种孩子。
苏焕极其鄙视黄家的做法,也极为不喜别人说苏鲁安是他的本家。
他无奈地摇着头,叹了口气,神色落寞地低声道:“想要躲到你这儿,多活一时,竟被个混账玩意给搅合了。 罢了,罢了。”
一面摇着头,一面走到了窗前,抬手撩开纱帘,探出身子向楼下看。
见路旁栓着的瘦马边上围着几个佩刀壮汉,伸长了手挥着,叫了声“嗨!”,见气势凌厉的汉子们闻声仰头看了过来。
苏焕指着怡红楼的大门,又喊了声“上来几个。”
喊完了话,转过身,整个人的气息全变了,落寞的气息一扫而光,即便是面带微笑,却掩饰不住那股子迫人的气势。
“来,你坐了,我再给你画一次眉。”苏焕笼着绮兰削肩,轻按在镜前的锦墩上,手里捻着笔,细细的描画着。
门外的喧哗似乎根本不值得他打开门看上一眼。
小侯爷苏鲁安,让熟人打了,永城县公家的老二金石达,泗水伯家的老大长孙庆,俩人与他年岁相仿,却早就入宫做了侍卫。
明明知道他是谁,打他的时候一点也没留手,攥着发髻,一顿拳脚将他从三楼揍回了一楼。
随他来的部曲等候在一楼,见此刚要上来阻拦,金石达和长孙庆俩人毫不迟疑的抽出了刀子。
六镇子弟间斗殴常有的事,光天化日动刀子却不多见,何况还是内卫专用的御制横刀。
“内卫办差,上前一步者,斩!”
“内卫来杏花坊办差?”苏鲁家的部曲将信将疑。
他身后突然上来一人,一刀鞘便将他砸倒在地,脚踩在脸上,喝问道:“谁家的奴才,敢阻挡内卫办差。”
精壮的象只豹子的苏鲁家部曲,努力拧着脖子向上看,没看到那人的脸,只瞧见那人腰间悬挂着的内府侍卫腰牌,顿时身子一软,乖乖地趴好了。
从隔壁燕华楼出来的苏鲁安,昨夜他来过怡红楼,纠缠着绮兰,要睡在她房里,被怡红楼几个姑娘合起伙灌晕了头,不知怎么跑到了隔壁,睡在了胭脂姑娘的床上。
夜里的逢场作戏,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欢愉;绮兰那个瘦骨伶仃的小蹄子,看见了也没有蚂蚁在心里爬呀爬的感觉。哪比得上前凸后翘的胭脂?不过是有个花坊第一才女的名头。
欢场中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本也没想着回头找怡红楼的麻烦。
可他一出燕华楼的门就看到了那匹瘦马。
看到了瘦马,就会想到某个风月场中最风流的男子。
想到了这个男子,不由自主地就对楼上软糯甜美女子生出了恨意。
他知道是苏焕来了怡红楼,此时就在楼上绮兰的房里。
苏焕是谁,他很清楚,但他不怕。
在他眼里,苏焕不过是个卖弄风雅的老骚包。三品的官身也就能吓唬吓唬小老百姓。
这就闹上楼去,看看他这个国子监大祭酒能如何? 让绮兰那个小浪蹄子也看清了,老糟货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老废物。
苏鲁安挨了顿狠揍,抱着起满了大包的头蹲在地上,左思右想犯起了糊涂,三楼上绮兰房间里的男人到底是谁?
难道说是陛下白龙鱼服偷偷溜出了宫?
直到楼梯上脚步声起,内府侍卫们齐齐抱拳拱手,口中喊着:“仆射大人。”
眼瞧着苏焕面无表情,摆摆手示意侍卫放了他 ,双手向后背负着就走了出去。
盯着苏焕出了怡红楼,背影消失了好大一会,苏鲁安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仆射大人?尚书省的佐贰官,六部尚书大人顶头的上司,朝堂实权大佬。
六部九卿二十四司的衙门在皇城内,三省官廨却设在了皇宫之内,尚书省紧挨着太极殿,尚书省首脑的安保自然而然也划归内府侍卫负责。
以往,三省虚设,都没个首脑,知道有个这制度,谁也没往心里去过。
今天内府侍卫们跑来了杏花坊,竟是护卫来折花的仆射大人........ 苏焕?!
醒过神来的苏鲁安跳起身,踢了部曲一脚,骂道:“没死透,就赶紧起来,回府。”
于此同时,怡红楼三楼的楼梯旁,绮兰依着栏杆软瘫在地,两行断了线的珠泪,娑娑撒落。
楼下传上来的那一声,“仆射大人。” 她听在耳中,顿时明白了苏郎今天何以大失常态,那句仿佛玩笑的话,‘我立刻就要死了!’所内含的意思,她也明白了。
昨日文采飞扬洒脱不羁的苏郎,真就死了。
兴之所起,会随时登上这三楼来找她,谈论书画,诗词唱和的苏郎,已经永远消失了!
绮兰抬手小心的抹着眼角的泪水,生恐泪水沾到新画的眉上。
那两弯新柳,或许就是苏郎留给她最后的一份礼物了。
嘴里呢喃着,“苏郎,何故去的匆匆,要了绮兰的身子再走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