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头发散乱 (第2/2页)
“师娘,老天没眼!我俩领养了一个儿子,取名杜维藩。”杜月笙摇摇头,看看窗外:“记得您曾给我说过,世事轮回,因果报应。现在想来,我是信了这话。唉,”
叹一口气,甚是悲凉。
“人穷志短,人富气傲,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毕其一生,慢慢修炼的呀。”
林桂生有些凄然。
“我无生,你无后,老天没眼啊!”
师徒相对无言,陷入沉默……杜月笙掏出了一张银票:“师娘,二个人在外,很用钱,这是一万两足银,请收下。以后,只要我还活着,每月会送钱过来看您,您暂时安安心心休息一段时间的呀。”
林桂生把他的右手,挡了回去。
“小笙崽,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娘,就听我二句话好吗?”杜月笙把银票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垂垂头:“师娘,请说。”
“经此,我对这红尘早看淡了。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里。”
林桂生伸出一根指头,拈着那张银票,缓缓重新推过去。
“我只想一个好好静静,以后若宝妹要离开,我也不会拦她的。因此,你记住了,此次离开后,如果不是特别重大事情,你不要来敲门,敲门我也不见。第二,不要惦记我,自踏进这幢楼后,过去的阿桂师母,阿桂老板已经死了,我现在叫林桂生,一个暮鼓晨钟,吃斋念佛的无名女人。”
杜月笙听了,有些激动。
“师娘啊,黄金荣不是个东西,您完全没必要为这么个老贼封闭自己。我记得,您是1877生人,今年也才四十三岁啊!”
桂生听了,苦苦一笑。
“不是为他!要说和他没有点感情,是假的。要说对他有多留念,不是真话。我是为我自己,其实,我早想通了。我就一个穷苦女子,无爹无娘,被生活逼上了这条路,是我错误的选择,我不责怪任何人。现在,我想过另一种生活,就这么简单。小笙崽,请理解我。”
杜月笙知道师娘的性格,不便再说什么。他把银票重新揣进自己兜里。
听听老婆和宝英,在二楼移动桌子的吱嘎吱嘎声响,突然双脚一软,跪在了林桂生脚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林桂生不惊愕,也不制止,而是静静的看着他。
嗑完响头,抬起头来。
杜月笙已是泪流满面:“师娘,桂生,对不起,我没保护好您!此生无缘,来世相见。我离开后,您自己多保重,多保重。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杜月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永远记着您的教诲和大恩大德!”
林桂生点点头,弯腰拉起了他。
“要开香堂当师傅啦,还这么控制不住自己。”脚步声,从二楼慢悠悠响了下来……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天又一年。一种漫长平静又寂寥生活,开始了。
非常奇怪的是,林桂生吃斋,却并不信佛。
因此,楼里没有设神龛。姐妹俩在三楼卧室铺了二张小床,白天在一二楼上上下下,夜晚在小床对坐而聊,打发着无数个春夏秋冬……
宝英有时还不得不出门,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林桂生却从1921年1月1日这天起,直至离开人世,一直鲜有迈出过楼门。白云苍狗,风花雪月,日子在慢慢流落,活着,思念,回忆,唯独没有眼泪,生活啊!
西摩路小菜场,一直就热闹着。
本来就是仅次于虹口三角地小菜场的、旧上海最大规模的,钢筋水泥结构的多层室内菜场。因此,生活与交通十分方便。
围绕着这小菜场,居民坊慢慢形成了,并越来越把这幢三层楼房,挤向了坊路的尽头。
长此以久,关于这座豪华却落寞的小楼,以及小楼里相依为命的二个妇人,百姓中便有了许多传说,不足为奇。
1930年9月,《申报》发端。
连载过一个江湖作者撰稿的悬疑惊悚小说《西摩诡影》,把这小楼里的二个孤独妇人,描写为杀富济贫的江湖女侠,本领高强,武功一流,白天在楼里对坐练功,夜晚换上夜行衣纵出,看到那些脑满肠肥,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和达官贵人,就咔嚓一刀,抹了人家的脖子……
据说此小说,行文流畅,文笔优美,情节惊险。
一时,很受上海市民的欢迎。让销量一直不算好的《上海申报》,天天销售一空,报社老板和作者,都狠赚了一笔。
可小说连载到第10章时,连夜伏案奋战的作者,却被二个翻窗而入的小混混,给蒙头一棒敲昏过去。
然后,给紧巴巴地捆绑起来。作者醒来,天已大亮,昨晚赶写出的更新章节,不翼而飞,桌上有几个手写的黑字儿:再写,小心小命儿!
当然,作者不是傻瓜。
钱重要,可小命儿却更重要,就此搁笔吧。于是,不顾报社老板的苦苦挽留和加薪,作者抱头鼠窜,扬长而去,连载就此夭折。
奇怪的是,自这一次后平安无事。
上海滩上,那些形形色色大报小报画册文摘什么什么的,似乎就把虹口西摩路小菜市场居民坊中的这幢小楼,完全忘记了,再没提起。
以至于越来越成型的居民坊,因为地理区域环境的定位,慢慢成为了上海滩有名的下只角。
战乱频繁,世道艰难,穷人们整日忙忙碌碌的,顾的是一家老小的安全和填饱肚子,哪有心思来关心小楼怎么怎么了?
而从小楼里,不时出来购买生活必需品的妇人(宝英)。
每每不从窄小的居民坊穿行而过,而是绕着小楼后面的田埂,径直到菜场来回,基本上也就让居民们忘记了自己。渐渐地,小楼在居民坊居民们的眼里,也就不再神秘兮兮,而视若无睹了。
更重要的是,风吹雨淋的寻常日子,让曾经的“豪华”片片剥落。
露出了厚厚的斑驳陆离红砖头,木头原纹,除了是醒目的三层楼,形状神状基本与下只角的居民坊住宅,相差不离了。
这幢被外面世界渐渐遗忘的小楼大门,六十一年中,鲜为外人打开过。
话说,1937年11月某天夜里,外面轰轰隆隆,枪炮轰鸣,一片哀嚎与嘶叫。楼门被轻叩响了。那时,可没有什么供主人躲藏在门后,鬼鬼祟祟向外打探的猫眼儿。
门一响,正和阿桂姐在一起吃饭的宝英,惊愕的放下了碗筷。
自1921年1月1日到现在,十六年过去了。已渐渐褪色的楼门,从没在夜里被人叩过?难道,是小笙崽出了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儿?
叩叩!叩!
还夹着陌生的低叫。
“师娘,开门来,我是小笙崽。”听得真切的林桂生,眉头一扬:“宝妹,开门!”宝英慢慢打开了大门,门刚开到一半,忽啦啦挤进了几个人。
走在最后的一个,返身把门紧紧关上。
手里一扬,一支锃亮二十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门外,整个身子训练有素的半倚在门上,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领头的,果然是小笙崽。
时年49岁的杜月笙,依然是一袭灰布长衫。
可长衫左襟高高撩起,卡在右腰间,头发散乱,脸上有几道黑痕,神情疲倦且焦虑,对着姐妹俩抱抱拳:“师娘师姐,情况紧急,不得不来找您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