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十分庆幸 (第2/2页)
张秋林很庆幸,她是要去死的,刚才差一点死在了通往死亡的路上。
她苦笑了一声,摸索着捡起手边的拐杖,艰难地爬了起来,沿着石头翻边继续往前走。
她没有走错路。自度假村开始规划后,便沿着与花堤相对的另一侧村子边缘,修建了一条专供采石场的大车进出的路,与游客的出行路线分离开来。
比起更注重外观设计的游客通道,这条被着重加固的道路仍被那些超载的大车压得破烂不堪。
张秋林在黑暗中又断断续续地走了一个小时,她听到了一旁树上雀鸟的啼鸣。那熟识的微风吹过,她知道自己来到了小学旧址前的小树林边。
那是张秋林十岁以前,生产队种下的,已经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不知什么原因,这片树林的一半还保留着。
疲倦感又一次如潮水般袭来,她坐在树林边的路牙子旁休憩了片刻,才重新启程。
尽管旧校舍已经空了,但那操场上堆满了钢筋和杂物。她皱着眉头,用盲杖细细地探着路,小心翼翼地绕到了教学楼后的荒草丛中。
秋蝉起起伏伏地呜咽着,她想到那年暮夏与刘艳相遇的时光,猛然惊觉,自己的眼睛在两次住院后便已出现了模糊不清的症状。许是从那时起,就吹响了她的生命倒计时的号角。
可在那件事后,你为什么改头换面地要躲着我呢?
张秋林涉入那重新生长出的狗尾巴草从,这是她有关这个已经改天换地的小村最后鲜活的记忆。
苍耳缀在她朴素的裤腿上,若是那些已经发家致富的村民,怕是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吧。
在她还拥有视力的时候,生活是一个圈,生活的轨迹像是圈内不断弹射折返的小球。她就像这挂在裤腿上的苍耳一般,渴望其他人将她带到远方,最后却发现热土难离。
失明之后,她生活的圈凝聚成了一个点。她尝试在湍急的海面上朝各个方向跋涉,最终却像深陷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被生活带回到原点。
很快这个点也要消失了,在心弦断裂的那一刻,她将从这个奇点解脱。
张秋林走出狗尾巴草从,她知道刘艳的墓就在附近。当她以为姜校长已经死去的时候,那是一座空的坟茔。等她真正明白过来,刘艳的尸骨已变成了无处不在的灰烬。
所以她为何要千辛万苦过来呢?
那是一个土葬的墓穴,如果棺材里没人,这将是她最后的安息之所。
张秋林用盲杖探去,她轻易地捕捉到了那巨大的大理石墓碑。
怀着激动的心情,她朝墓碑后慌乱地摸去,随后丢掉盲杖,开始在墓碑的阴影后用手扒着土。
可即便她将那空空如也的棺椁挖出来,又怎么有力气搬开那沉重的盖板呢?
只是她已经没有能力思考这个问题了,当她跪在土上,一只手触碰到一半还埋在土中的、光滑的盖子时,最后一丝神识从她的脑海中抽离,一直在硬撑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向前方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