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的随手安排,是她的谨慎筹划 (第2/2页)
甘棠说好不哭,终究又克制不住地悄声哽咽起来:“那个姓江的简直混蛋,他就不是个人。分明是他自己伤透巧屏的心,听见巧屏死,他又装什么情圣,发疯似的折磨殿下,美其名曰为心上人报仇。”
李嬅用手帕为甘棠擦干泪痕,“好了,日后咱们都不许再提起巧屏,她还活着的事,绝不可传到江振耳朵里。江振辜负巧屏在先,他没有资格再去打扰巧屏母子。”
甘棠情绪稍缓和些,浅黛才问:“殿下,您要一直如此下去吗?”
“我还不想死,不装疯卖傻,可怎么办呢。”
李嬅浅笑,笑容中夹杂苦涩:“念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们定要为我保守秘密啊。”
“殿下放心,我二人谁要是敢背叛殿下,不得好死。”两个宫女齐声发誓。
于李嬅而言,出宫后的第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说上几句话,甘棠与浅黛都各自歇息去了,李嬅则彻夜睁着双眼,凝望月色下的床帐,愁绪万千。
在宫中,她处处受掣肘,一举一动总有人监视,原先随侍她的宫娥太监也大多被新帝发落各处,她差不多是孤立无援的。
元日时她闯入麟德殿,原本是刻意惹新帝李嵩动怒,促使李嵩将她赶出宫去。
李嵩此人格外虚伪,她以为,为堵住悠悠众口,李嵩有九成可能将疯公主发落到皇家别苑。
皇家别苑也好,什么庄子也好,总之,只要能放她出宫,只要不在李嵩眼皮子底下,她行事总会比在宫中便宜。
孰料,李嵩这老匹夫居然颁下一道圣旨,将她赐婚给江振。
那老匹夫,居然将她嫁给那个囚禁过她、折辱过她,甚至可能是害死她父皇的帮凶的男人。
三年前,她不慎跳入老匹夫设下的圈套,沦为阶下囚。
那不见天日、阴冷至极的水牢,那到处都是虫鼠的柴房、那看不到希望的黑暗,绝望窒息。
暗牢内,江振就那样折磨她数月,又不许她吃饱一顿饭,又不许她饿死,将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后来,李嵩那篡权的畜生霸占母后,母后总是冷面相待,那畜生便勒令金吾卫寻找定华长公主。
而江振为讨那畜生的好,又演一出好戏,说什么长公主是从山匪手里救回来的。
那时候,若非母后心里念着女儿,她这个长公主,不知还要被江振囚禁到何时。
江振无耻,那位登上皇位的新帝更是人面兽心。
为皇太女设下陷阱、囚禁皇太女之事分明是他一手策划,他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对山匪绑架皇太女这一弥天大谎深信不疑的模样,丝毫不觉得以山匪为替罪羊之事有多么上不得台面。
往年,李嵩是李嬅敬重的长辈,而现如今,想到李嵩,李嬅心里唯余鄙夷。她并非不知皇权更迭常以血为代价,切身经历一场,终归心气难平。
她的皇祖父大晟高祖子嗣不多,三子一女,李嵩正好排名第三,是唯一的庶子。
嫡庶暂且不论,为君者若是无才无德的小人,绝不能令她信服。
大伯晟太宗能征善战,治国有方,堪称一代明君,可惜秋猎之际不幸被身怀剧毒的蛇咬伤,药石无医,仅在位十年便驾崩于立政殿。
太宗痴恋早逝的发妻,一生未续弦,后宫空置,从宗室过继一子一女,将养子立为储君,不想那养子命运不济,先于太宗短折而死,谥号昭懿。太宗定下的储君早夭,兄终弟及,她排名第四的父亲身为高祖嫡次子,于太宗灵前承继大统。
她父皇晟文宗是文弱之人,在位三年即崩逝,而本该继任大统的她却迟迟不见踪影,国不可一日无主,由此,凭借一纸遗诏,三皇叔李嵩顺利登基称帝。
遗诏真假,李嬅无法不怀疑。
其一,她不信父皇会轻易废了她。
其二,她的消失与父皇的驾崩怎么就能偏巧一前一后。她会消失是因为受人蒙蔽前往北城门,那么父皇的死因也未必真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其三,她被囚在前、父皇驾崩在后,李嵩是实实在在的既得利益者。
其四,李嵩那爱做戏的性子便是最大的破绽。
江振将李嬅从暗牢带回宫中时,李嬅听宫人私下议论,得知李嵩在百官面前做过好一场戏。
那老匹夫分明已有所谓遗诏在手,却拒不继位,硬是推诿三日,才“勉为其难”穿上龙袍。
哪里有什么勉为其难,老匹夫不过就是继续维持他所谓贤能谦恭之形象,好叫那些与他一般有狼子野心之徒寻不到作乱借口。
因为,老匹夫很清楚,单纯靠硬拼,他绝不可能坐上皇位。
哼!为何皇太女在最该站出来主持大局之时迟迟不现身,为何皇太女会被区区几个山匪困住,为何官军分明早早开始寻找皇太女,而皇太女却在没了皇太女的封号,且轻易无法动摇新帝地位之时才回到人们的视线中,桩桩件件联系起来,越想越气愤。
另外,老匹夫是如何对待李嬅,桩桩件件,李嬅记忆深刻。
老匹夫将她接回宫中,可绝不是什么突然有了慈悲心肠。
老匹夫一面说着要讨嘉贵妃欢喜,一面也不知想出多少毒计。
称帝之初,老匹夫还急于寻找传国玉玺,她总是缄口不言,耗了将近一年,老匹夫才不那么执着。
在宫中,毒汤、毒菜、毒茶、暗箭、毒针,李嬅属实也是没少见。能从老匹夫手中活下来,也亏得她足够谨慎、足够命大。
可笑她身为长公主,却不得不装疯卖傻度日,以此打消老匹夫的杀心。
可笑她在开国帝后身边长大,又曾被封为皇太女,到头来受人算计至此,可笑她人都“疯”了,却还要被逼出嫁。
可笑如今她即便只想好好活着,也为他人所不容。
可笑面对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甘棠与浅黛,她如今也无法完全敞开心扉了。
自她被江振囚入水牢,她与她们就再未相见,直到她出嫁前三日,她二人才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二人太过熟悉她,有些事,她是无法瞒过她们的,所以她索性坦白自己并不是真的神志不清。
她对她们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得不装疯卖傻。
她目前能与她们说的,也仅限于此了,她绝无可能如年少时一般,与她们无话不谈。
据甘棠与浅黛的说法,她二人苦苦哀求皇后谢氏,才被允准回到定华长公主身边服侍。
事实果真如此吗?她多想相信那是真的,她很不愿糟蹋这些年的主仆情分。
可是,如今她一步也走错不得,她不敢赌,更不能赌。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这“疯”,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这般的日子或许持续数月,或许持续数年,或许无比漫长,这已然无所谓了。
再艰难,也不可退缩。
凡有一口气在,她就不相信自己会一败再败。
毕竟,有人弑她父、辱她母,这笔账,迟早要了清。
还有,秦家果真谋反也就罢了,若秦家谋反之事是假的,除御史大夫杨觉新外,为何诸多位官员一同构陷秦家?公然篡改战报的奸贼到底是谁?
那些不忠之人,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能一一收拾,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