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亡 (第2/2页)

岁其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场景，另一番天地之中。

黑夜，高月，旷野之中。

水潭，水中画满符文的大石。

大石对面，站着一只小猴子，眼中满是胆怯。

“站上去。”

有人说话了。小猴子没有迟疑，很听话地站了上去。

岁其感觉刚才的声音像是自己发出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动了。

岁其的嘴里不停地念着咒语。他拼命地想要停下来，可那咒语声如山洪猛水一般，他根本阻挡不了，控制不住。这一刻，他好像不属于自己了。

小猴子在石头上痛苦地挣扎着。

咒语声还在继续。

岁其看到自己的手，捡起水中的一个破碗。接着，舀了一碗水潭里的水，强行灌小猴子喝下。

小猴子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喊叫着，不停用爪子抓挠自己的脸。脸被抓破了，挠出一道道血印，却还不停。

突然，小猴子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像身体里有一只巨猴，正挣破原来的皮囊，破体而出。喊叫声也变得越来越粗厚，恐怖。

最终，胆怯的小猴子变成了一只又高又壮，龇牙咧嘴，满眼血红的食人猴模样。

“是我？”脑中的画面消失了，岁其看着面前的猴老太：“是我把你变成食人猴的？”

猴老太点点头，又摇摇头。

岁其不解，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时间在变，世间的一切都在变。”

猴老太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岁其：“我也不能肯定。历经了数百轮回，就算是你，也早就不是你了。”

猴老太的话说了，又似乎没说一般。到底是不是自己呢？岁其很疑惑，也很在意。

他希望不是自己，可刚才的感觉太过真实了。

岁其并没有感到悲伤，只是很困惑。

然而，有一滴眼泪从岁其的左眼流出，滴入脚下的水里。

岁其没有注意到，这滴眼泪是血红色的。

潭水又变得清澈透明了，红色的雾气也消失了。

“终于要解脱了。”猴老太露出欣慰的笑：“外面的那群猴子，要不要喝这潭水，全凭它们自愿。选择呢，是它们自己做，就不会怨恨别人。”

猴老太说完，蹲下身，捧起一捧清澈的潭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孩子，等我死了，把我烧了，就撒在这山林里。”

猴老太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出水潭。在水潭边上缓缓躺下，抱着自己的拐杖，安详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是我？”岁其又问了一遍。

“命运”两个字，不足以解开岁其的困惑。从小到大，除了头上多长出来一对犄角之外，岁其并没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之处。

命运之神刻在石壁上的画，还有自己亲手将一只小猴子变成食人猴的那种真实感，都让岁其震惊，困惑，甚至恐惧。

“孩子，找到你的母亲，他会解开你所有的疑惑。”猴老太吃力地说道，气若游丝。

“我的母亲？”岁其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还活着：“我的母亲还活着？”

“她跟我一样，拥有不死之身。”猴老太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我母亲是谁？”岁其急切地问道：“她是谁？她在哪？我怎样才可以找到她？”

猴老太没有回答。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看呆了岁其。

只见猴老太的身体快速缩小，变得干瘦，娇小。最终，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大小。

岁其明白，猴老太走了，她没法再回答自己的问题了。

她变成了普通的猴子，不再是食人猴了。

她不用再背着食人猴的名字离开。她讨厌身为食人猴的自己，一如他讨厌食人猴这三个字。

曾经，她清清白白地来到这个世上；如今，她干干净净地走了。

所有的恶念，所有的杀戮，所有不堪的过往，都是食人猴所为，与她无关。

岁其抱起她瘦小的身体，弯着腰走出石洞。

石洞外，所有的食人猴都站在地上，有数百只。

当岁其将猴老太抱出洞的那一刻，所有的食人猴都跪了下来。

风卷起地上干枯的树叶，猴子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山野。

这一幕，让岁其动容。他几次要开口，却几经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猴老太的身体，呆呆地站着。

猴群的哀嚎声，让他很想哭。

岁其对着一众食人猴，说了猴老太的遗言。石洞里的水，能让它们变成正常的猴子。愿不愿意喝，全凭它们自己的选择。

猴老太想用火，将自己干干净净地烧了。然后将骨灰，撒在这山林中。

不多会，猴群就捡来了一堆干柴。岁其将猴老太轻轻地放到上面。

一个食人猴举着火把，慢慢递到岁其面前。

岁其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当火把点燃柴堆的那一刻，岁其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喷涌而出。

许是被这悲伤的氛围所感染。岁其不能明白，明明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她的离开，会让自己如此悲伤。

最终，岁其依照猴老太所愿，托清风，把她的骨灰送到山林各处。

愿安息！岁其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