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回家吧 (第2/2页)
“那那个盒子里就只能是柳……”梁森喃喃道。
“嘘,知道就好,别说出来。”我苦笑笑,摇了摇头。
梁森惊了一阵又回归沉默,终归是他见识的比我多,多少比我冷静点儿,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小姐别怕。”梁森拍拍我的肩。
“我不是怕,只是没想到,就是回了一趟老宅能闹出这么多事儿而已,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哦对了,我之前说让云嫣他们去上学的事你办了吗?”
“办了,明天就去。”
“还有,老傅的指令下来了,原本说是要把家里现有的、除主家最亲近的管事之外,其他管事全都赶走,包括管家李元业,但我仔细想了想,这些人待在老宅这么长时间,多多少少知道内里的一点儿污糟事,全赶出去难免有一两个想报复傅家,我就让老傅换了,只撤了他们的职让他们再从底层做起,也是给二太太和三太太留最后一面,新的管事选举老傅已经全权交给我了,我想了想应该平均权势的,就定了管家三个,咱们和二房三房各出一个,除了二叔把齐承留下了以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剩下的管事就交给你了,挑几个省事儿的去办就行。”
“明白。”
安排完正事,我和梁森又不约而同的寂静了一路,夕阳西下,人影逐渐拉长。
一进谦和堂的门我又被关了,眼睁睁的看着邵勤带人把门堵上了我也说不了什么,哪怕是少跟梁森说句话,想再出去补充都不行,邵勤带人挡在我面前。
“小姐,您想出去我们确实拦不了,但也求您大发慈悲,为兄弟们考虑考虑吧,上次医院没守住您已经被扣了一半工资了,而且再有下次就不是钱的事儿了,兄弟们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邵勤冷冰冰的看着我说,他身后的大叔们看起来倒是更诚恳一点儿,都快哭了。
我当然知道,他们都不容易,他们当中大多都是些没本事的无业游民,而且大多都有点儿什么疾病或是家里有困难,找工作很难,好在我家老傅一片慈悲心肠,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观念把他们留在身边,哪怕有时候闯点儿祸也会照常给发工资,但前提是,闯祸的内容与我无关。
我还真是老傅的掌上明珠啊,倒让他板起脸来为难人了,我叹了口气。
“抱歉各位,之前是我的错,工资我会双倍给大家补上,大家放心吧,我不出去,就是吹吹风、看看月亮。”我说出这话,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谢谢小姐。”邵勤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冰冷的外表下是一颗炙热讲义气的心,不然老傅扣保镖工资关他屁事。
我苦笑笑,这次不是出于本能,而是真心敬佩的冲邵勤躬了躬身,顺便补一句:“以前没礼貌是我的错,我以后会改的。”
我不晓得邵勤后来笑没笑,反正说完这句话后我就已经潇洒的转身离开了。
晚些的时候护士姐姐过来给我上药,我刚把衣服拉下来,门口又响起敲门声,外头响起小叔的声音:“时时,睡了吗?”
“没呢。”我略一疑惑过后赶忙先穿好衣服,示意门口守着的姑娘开门,门外正是敷了面膜后精神抖擞的小叔。
“上过药了吗?”小叔站在门口问。
“还没。”我答。
小叔这会儿闲话出奇的少,进门后拉上我、拿上护士姐姐手里的药就走,我什么都没问,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
邵勤他们看到我是被小叔带走的也没有拦着,看来也是经过老傅的授意,所以,小叔这是要带我去解决三奶奶这个大麻烦。
我们到绣春楼门前的时候,隔着门还能听见三奶奶在里头咒骂呢,可我和小叔一进门她又没声了,她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看着小叔拉着我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装也不装了,直接背过身去不理我们。
小叔倒是乐观,嬉皮笑脸的还非让三奶奶回头呢。
“妈,时时身上有伤,还没上药呢,你帮帮她吧。”
三奶奶没好气的白了小叔一眼:“那是你的好侄女儿,你疼她,你替她上啊。”
“这就说笑了,姑娘大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好意思吗?”小叔顿了顿,一时不知又从哪儿冒出些许忧伤,红了眼眶,“妈,咱们家女孩子太少,要是再少一个,就更可怜了,你说对吧?”
三奶奶一时变了脸色,想哭又哭不出,要气也气不起来,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的被传染,刹那间,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三奶奶最终咬着牙拾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的朝着小叔扔过来,小叔没有护着自己,只是抬起手来为我挡着,杯子砸落在小叔的手肘,摔在地上,清脆悦耳的碎裂声打破老宅死一般的宁静,而后又是三奶奶歇斯底里的吼叫和震耳欲聋的恸哭。
我忽然又觉得,她也可怜。
每一个深锁在大宅院里的灵魂都很可怜,哪怕如今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只要世间贪欲未绝,仇恨未绝,苦命人就永远不会消失。
三奶奶哭了一阵儿终究是下堂来扯着我的袖子把我往房间里带,我没有反抗,任由她把我扯进去,把我甩在小沙发上,她在我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我再回头时,她又换上了一贯对我的慈爱表情,轻声对我说:“时丫头,换药吧。”
我把上衣拉下来,背对着她,虽然看不见,我仍旧能感受到她在看到我满身青紫色疤痕后的惊讶,面具又被揭下,她忘了我是她最大的仇敌,指尖冰凉,轻轻抚过我每一道疤痕,她低泣着问我:“这是……你爸爸打的?”
她未曾想到,她送我的一顿家法棍还能引出这么多骇然的旧伤来。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是妈妈。”
她又愣了,再没有问我下一个问题,回过神儿来后,她只是尽职尽责的为我上药,随后,又将我送出去,像丢了魂儿一样。
小叔看见我毫发无损的出来终于松了口气,他招呼我到他身边去,捏了捏我的脸,满目皆是苦涩却还要逼迫自己笑一笑,也逼迫我笑一笑,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将心底千万句凝练成一句:“回家吧,明天就回去。”
我点了点头,他抹掉我眼角的泪,把我从绣春楼中推出去。
我站在门口,还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我的手轻轻置于屋门上。
“你是故意的,儿啊,你可真不愧是娘生出来的,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娘的人,你深知娘的弱点,深知娘如何才能放过那丫头,你赢了。”
“妈的意思是,时时明天可以离开了是吗?”
“你都把承诺放出去了,我还能耐你何呢。”
“谢谢妈。”
白纸窗显露出小叔和三奶奶的身影,三奶奶缓步走向小叔,像抚过我伤口那般轻轻抚过小叔的脸,以极致的母亲疼爱孩子那般沉声道:“鸣延,我的儿啊,如果二十年前死的是你就好了,我现在,也不必再跟老宅这乌泱泱的一帮虚与委蛇。”
纸窗捕捉两滴苦泪悄然落下。
小叔还是那一句:“谢谢妈。”
我几乎要喘不上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几下心口,还不顺畅,我又差点隔着衣裳将它挠出血痕。
算了,算了。
我还是听话,听话吧。
回家吧。
我是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