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绛妃花仙女 (第2/2页)

赋归田者，

归途才就，

飘飘吹薜荔之衣；

登高台者，

高兴方浓，

轻轻落茱萸之帽。

蓬梗卷兮上下，

三秋之羊角抟空；

筝声入乎云霄，

百尺之鸢丝断系。

不奉太后之召，

欲速花开；

未绝坐客之缨，

竟吹灯灭。

甚则扬尘播土，

吹平李贺之山；

呼云叫雨，

卷破杜陵之屋。

冯夷起而击鼓，

少女进而吹笙。

荡漾以来，

草皆成偃；

吼奔而至，

瓦欲为飞。

未施抟水之威，

浮水江豚时出拜；

陡出障天之势，

书天雁字不成行。

助马当之轻帆，

彼有取尔；

牵瑶台之翠帐，

于意何如？

至于海鸟有灵，

尚依鲁门以避；

但使行人无恙，

愿唤尤郎以归。

古有贤豪，

乘而破者万里；

世无高士，

御以行者几人？

驾炮车之狂云，

遂以夜郎自大；

恃贪狼之逆气，

漫以河伯为尊。

姊妹俱受其摧残，

汇族悉为其蹂辱。

纷红骇绿，

掩苒何穷？

擘柳鸣条，

萧骚无际。

雨零金谷，

缀为藉客之裀；

露冷华林，

去作沾泥之絮。

埋香瘗玉，

残妆卸而翻飞；

朱榭雕阑，

杂佩纷其零落。

减春光于旦夕，

万点正飘愁；

觅残红于西东，

五更非错误。

翩跹江汉女，

弓鞋漫踏春园；

寂寞玉楼人，

珠勒徒嘶芳草。

斯时也：

伤春者有难乎为情之怨，

寻胜者作无可奈何之歌。

尔乃趾高气扬，

发无端之踔厉；

摧蒙振落，

动不已之瓓珊。

伤哉绿树犹存，

簌簌者绕墙自落；

久矣朱旛不竖，

娟娟者霣涕谁怜？

堕溷沾篱，

毕芳魂于一日；

朝荣夕悴，

免荼毒以何年？

怨罗裳之易开，

骂空闻于子夜；

讼狂伯之肆虐，

章未报于天庭。

诞告芳邻，

学作蛾眉之阵；

凡属同气，

群兴草木之兵。

莫言蒲柳无能，

但须藩篱有志。

且看莺俦燕侣，

公覆夺爱之仇；

请与蝶友蜂交，

共发同心之誓。

兰桡桂揖，

可教战于昆明；

桑盖柳旌，

用观兵于上苑。

东篱处士，

亦出茅庐；

大树将军，

应怀义愤。

杀其气焰，

洗千年粉黛之冤；

歼尔豪强，

销万古风流之仇！”

（六）

这里对檄文的意思进行赘述。

封家女子，

你们听好喽。

你们一贯飞扬跋扈，

忌嫉成俗。

仗着自己微末的才能，

却干下十恶不赦之罪，

嫉贤妒能之心早已深入髓骨。

你们又惯于在背后，

使坏中伤别人，

就犹如水中的蜮虫之物。

昔日，

舜帝受到你们的魅惑，

竟想让你们来帮着，

解决百姓的不满和愤怒，

即使娥皇和女英，

也劝阻不住。

楚襄王游于兰台时候，

受到你们的蛊惑，

燃起称霸的雄心，

对于宋玉的忠告良言，

却置之不理度。

汉高祖刘邦，

因风起而怀念壮士，

汉武帝刘彻，

因秋风而思念佳偶。

风，

你们凭着这些帝王的宠爱，

而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之举。

狂风怒号，

竟吹碎王宫玉瓦。

深秋的中夜，

在树林中吹起寒风，

呼嚎作响语。

穿越山林，

假装老虎的吼叫来逞威举。

偶尔经过长江的礁石，

则掀起滔天浪巨。

又不时在高楼，

发出凌厉之声语，

吹得帘勾频动，

风铃乱响不休，

以至于打扰了离人的梦幽。

不经允许，

便穿堂入屋，

随意翻开桌上的书。

吹开帷帘，

直入内室，

如同自己家中样模。

风，

你是如此无礼序，

虽平生不曾面谋，

但却径直吹开别人家的门屋。

若非有人拉着衣裙，

则那纤纤美妞，

几乎被风吹掠而去。

风，

又是如此的狂妄无比，

竟敢借着月晕的光芒，

显示自己将要现出。

春天的郊野处，

吹得柳浪翻滚，

却谎称是为了寄送花书。

风，

又是如此的轻狂之举。

那辞官归隐的高士，

刚刚走到半路，

你就吹动他的衣物，

肆意加以戏辱。

登高望远者，

兴致正浓的时候，

却被风吹落了帽子，

令其不能尽兴观瞅。

蓬草被风吹起，

本欲随风坠落，

却不料在空中，

盘旋翻滚不休。

风筝带着响笛飞在半空，

风却突然吹断了丝线，

任其飞入云霄天宇。

攀附权贵，

奉武后之命，

而吹开冬花之物。

吹灭灯火，

让奸邪之人物，

在暗中做坏事之举。

这些都是风的错误。

更有甚者，

扬尘播土，

将山丘吹为平地；

呼云唤雨，

席卷杜甫之茅屋。

水神鼓起微波，

西风微微吹起，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倾盆大雨。

微风袭来，

草木皆伏。

狂风奔至，

则屋瓦几被吹走。

当风还未施展威力，

掀起巨浪时候，

水中江豚，

就已害怕得从水面跳出。

待到突然扬起尘土，

遮天蔽日时候，

本来成行的大雁，

立刻就显得混乱无序。

如果说顺风，

助王勃一夜之间抵达南昌地区，

写出了《滕王阁序》，

尚有可取之处，

那么吹动瑶台之翠帐，

则何为意欲？

传说有一种海鸟，

名叫爰居，

住在大海上头，

然而当起大风浪时候，

它还是要到鲁国的国都，

来避难蛰伏。

风，

你若能使人们出行安然无恙，

则人们愿意为你祈祷，

唤回尤郎以平息你的怨忧。

古时有能乘风破浪，

志在四方的先贤豪杰人物。

如今世上能够御风而行，

不为功名利禄所困者，

又有几人数？

狂风来袭之时，

风起云涌，

又伴以沙飞石走，

便以为自己威力无穷，

这简直就是夜郎自大样模。

而河伯也因风起，

而乘势作浪，

溃堤决坝，

以致水患成灾不休。

如今，

花神姊妹受到狂风摧残，

全族具为狂风所躏蹂。

红花片片飞落，

绿叶犹自扰扰，

不知何时是尽头？

又吹柳折枝，

树叶簌簌，

无止无休。

风雨过后，

花瓣坠落，

任由宾客践踏，

或成为他们的坐垫之物。

柳絮飘落，

沾染露水，

随即为泥土所污。

花神香消玉殒，

美人环佩凋零，

而残枝犹受风之摧辱。

一片飞花，

旦夕之间便被减却了春光，

将无限春愁，

飘散在大地上头。

残花四处飘零，

深留残恨于世间里头。

结伴的游人，

乘兴而来，

但见风吹花落，

春色大减，

只好扫兴而归府。

怀春的少女，

在高楼之上，

但见芳草凋零，

不免伤春泪流。

风，

你们趾高气扬，

动不动就狂风大作，

摧毁花木之幼芽，

摇落已开之花束。

可怜这些花木经风摧之后，

绿枝犹存，

而花瓣绕墙自落入土。

或落入厕坑之中，

或落在藩篱之外，

命运可悲可叹可唏嘘。

花神姊妹的苦衷，

又有谁来怜惜？

她们有的只花开一日，

就芳魂消逝而去。

早上盛开，

晚上陨落凋零，

这种日子不知要到何时候？

春风撩拨少女之春怀，

使其无端遭到骂辱。

肆虐成性，

做尽坏事，

却从不曾受到什么惩处。

今日，

敬告众姐妹，

吾辈苦风害已久。

大家同属花木，

理应同气连枝，

组成战阵，

以与封家女子，

决战于紫禁之巅处。

不要说什么像蒲柳般弱柔，

只要有志气，

大家编作藩篱，

定可将狂风挡住。

况且蜂蝶亦久受风害，

理应与她们结成同盟，

共战风魔妖物。

兰桂二姐妹，

忠贞坚韧，

品质高洁，

可教众姐妹练习战阵，

以御狂风袭入。

桑叶大而浓密，

可做车盖之物。

柳条柔软纤弱，

可做旌旗之物。

此二者，

来日可作为战前观兵之用处。

隐者如东篱菊花，

亦慨然出战斗。

勇者如大树将军，

其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住。

愿众姐妹同仇敌忾，

共御强敌，

以洗你钗群粉黛，

千年之恨幽；

歼灭豪强，

以销你辈万古之冤仇。

（七）

这里进行赘述。

这篇代绛妃写的檄文，

出自《聊斋志异》里《绛妃》章目。

檄文洋洋酒洒，

写风的历史，

风的肆虐，

运用虞帝、宋玉、刘邦、汉武典故，

说明“风”如何邀帝王之宠，

捞取资本起家，

日渐放纵肆暴欺负。

用一系列典故，

写风的狂妄无比和暴虐之度，

如用《秋声赋》，

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控诉风使群花朝荣夕悴，

备受茶毒。

号召“兴草木之兵”，

“洗千年粉黛之冤”，

“销万古风流之恨”檄文，

是蒲松龄诉创作衷苦，

又一《聊斋自志》文着。

处处写风，

无一字不写风，

却又处处写世，

无一处不写世。

风是谁？

是恶势力，

吏狼官虎。

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像风吹落叶一样，

将蒲松龄出将入相，

造福黎民的理想，

吹得烟消云散去？

是康熙那个号称“盛世”的魍魉世域。

是什么把本应为民造福的官属，

变成狼贪虎猛、鬼王虚肚？

是那个把读书人物，

一网打尽的科举制度。

与其说绛妃，

是花神，

是美女，

不如说是，

蒲松龄自己的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