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柳伯遭逐 (第2/2页)
殷管事叹了口气,劝道:“想开点吧,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地,人生百年不过如此。”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使人听起来意志消沉、灰心沮丧。
柳学功眼神完全黯淡下来,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轻声念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地,”重复念了两遍,苦涩道:“老了,糊涂没用了,看来是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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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管家暗暗吁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
陈家旺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相信柳伯的为人,这其中一定存在什么误会。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柳伯就这么走了。
不过在轮番诱导压迫之下,柳伯已经近乎放弃了,陈家旺情急智生,道:“想想你的女儿,柳伯你不能走!”
这话点中了关节,柳学功心里一揪,喃喃道:“不错,事情不是这样,弄错了。”
胡管家措手不及,没想到陈家旺横生枝节,搅乱了局面,弄不好今天整晚的努力就此前功尽弃,心中气恼至极,一拍桌子,斥道:“太无礼!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原本就是一个乡下穷打渔的,一个看门打杂的下人,当初是掌门可怜你才收留下来,混了两天忘了本,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胡管家声色俱厉,陈家旺定定心神,道:“胡管家常伴掌门左右,众人瞩目,理应注意言行,如此盛气凌人,实在失态。家旺比不上胡管家,离了霹雳堂,就什么都不是,所以掌门和师父的恩德我时刻牢记在心。”陈家旺拱拱手,道:“如果真有失礼之处,请胡管家言明,家旺承教。”
这番话侃侃而谈、不卑不亢。以陈家旺当下的身份,纵然言行有失,也有掌门和师父教导,轮不到胡管家说教,胡管家的冲动之举确实有失体统。
胡管家被噎了一下,比较难堪,殷管事见机,插话道:“你是不知道胡管家的苦心啊。要知道即便是大师兄常志捷,也不便冒失介入这件事,更何况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并不清楚。”
看着殷管事的表情,陈家旺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不踏实。
殷管事清清嗓子,道:“本来没必要费周折,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本府一年四季的园林花草修饰,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本来掌门是信任柳学功的,这些年一直托付给他,可他到后来行为不捡,从中徇私舞弊,自己渔利。这可容不得吧?”
陈家旺陡然听闻此事,心中一惊,下意识的道:“柳伯不会这样的,一定是弄错了”。
柳学功怒道:“胡说!我堂堂正正…,”
胡管家打断他的话,道:“今年你坚持要用扬州府的花草,结果现在冻死了一大半,前后花园看上去枯败凋零,有碍观瞻。来往的客人看了都不满意。”
“那是今年特别冷,又冷得早的缘故”,柳学功辩解道:“扬州府‘邗上农桑’的花草咱们已经用了多年,品质是有保证的,倒是胡管家推荐的‘玲珑山庄’的花草多系南方花草,更耐不得寒,假设盲目引进来,连抢救都来不及,更何况价格奇高…。”
胡管家冷笑两声,打断柳学功的说话,道:“你不用狡辩了。你和‘邗上农桑’来往密切,这些年你一直用这里的花草,听说这个‘邗上农桑’的吴庄主傍上了你,这些年生意做的可不小啊。”
柳学功见他不怀好意,分辨道:“吴庄主为人不滑头,再说有些特色花草,比如芍药花,只有‘邗上农桑’的正宗,而且他家价格公道,府上都有账目可以查证,我柳某人没有从中谋取私利。”
“哼,听说你每次去,这个吴庄主都热情的很,迎来送往、还有礼品相送。”
“只是些土特产,而且我也没有提高价格、虚报花账,这些都有据可查。”
陈家旺忍不住道:“谚语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非草木,柳伯和吴庄主来往多了,性情相投自然可以结交为好友。如果没有损公肥私,朋友之间些许土产往来,也是人之常情。仅仅是上述情况,无凭无据,‘莫须有’就不能令人信服了。”
胡管家气恼异常,紧紧盯着陈家旺,道:“‘莫须有’?看不出来你掉弄起书袋,头头是道,特别是小姐回来后,更会卖弄才情了。”
金管事涎着脸道:“除了才情,风情也不小呢。小姐回来后,大家都说这个少年后生服侍的殷勤周到,听说还抢着做闺房杂事,可真贴心那。”
话语中虽然闪烁其词没有言明,但各人尽可自由发挥,这话就有了轻薄孟浪的意思。
陈家旺年轻脸嫩,对方含糊其辞,就不便直接发难,他招架不住这种促狭揶揄,脸红筋涨,一时间又窘又迫。
胡管家喝道:“陈家旺!本来有些事你不必知道,不过看你又倔又犟,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只好稍稍透露给你,也让你明白不认清大势,妄自出头逞强的后果。”
他挺起胸脯,清清嗓子,道:“柳学功此次到扬州采办换季花木,收了吴庄主十两雪花白银,这如何解释?他辜负了掌门的信任,本人竟然还不知趣,还想留下来。哼!”
十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陈家旺顿时觉得心跳剧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耳边传来柳学功沉闷嘶哑的声音:“我没有贪腐,这…这是我向他借的。”
“既然是借的,有没有借条?”
“我和他是多年朋友,他不肯要借条,一再言明我如果写借条,就不当他是朋友了。”
“既然这个吴庄主这么爽气,我也不打借条,去找他借十两银子,看他借还是不借?”胡管家冷笑道:“不是他有花木上的生意有求于你,他会这么大方?”
“当日吴庄主不要借条,我也没敢收他的银子。”
胡管家冷冷道:“不错,你当日没收他银子,事后他派人送到你乡下族叔的手上,写了信告诉你。你敢说不知情?”
“起初确实不知情,直到收到吴庄主的来信才知道…”,柳学功深深叹了口气,道:“胡管家又如何知道此事?”
柳学功一句无心之言,引得胡管家忽然一阵气喘,弯腰捂住嘴咳嗽起来。
柳学功精通园艺,为人正直,胡管家几次想插手花木园林方面的事情好从中渔利,都因为要么价格虚高要么质量低劣,被柳学功顶了回去。自此他成了胡管家的眼中钉。
要想除去柳学功,扬州府“邗上农桑”的吴庄主自然早被胡管家盯上了,只是“邗上农桑”供应的花草质量好、价格公道,胡管家抓不到毛病,没有机会。
吴庄主将银子送到柳学功乡下的族叔手里,事后写了一封信到霹雳堂告诉柳学功。
俗语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胡管家记恨上柳学功后,就加倍瞩目留意,吴庄主写的这封信就被先行截留送给了胡管家,然后再重新装封送给柳学功。
看到信的内容,胡管家有了主意。他安排得力心腹至“邗上农桑”,一番威逼利诱之后让吴庄主承认十两纹银是给柳学功的好处费,如此一来,事情就演变为柳学功利用经手园林花木之便,行贪腐牟利之事。
此外胡管家又故意对这批花木做了些手脚,花木本来娇嫩,天又大寒,因此死了不少。
花木死了一批,牵涉金额不小,又有吴庄主的“旁证”,胡管家兴冲冲的禀报秦敬泉,如此等等添油加醋的大说一通。
起初秦敬泉顾念柳学功在府上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平时也没听说有什么不良品行,开始时只准备略施惩戒。但如此一来,就达不到胡管家清除眼中钉的目的了。胡管家再生诡计,禀称柳学功妄言“去年赏赐的是茶酒,今年变成了一张纸,背后非议小姐沽名钓誉、福画华而不实,赏画还不如赏茶酒实惠云云…。”
那日柳学功在厨房和众人闲聊,顺口说了一句‘寒冬腊月,福画是饱了眼福,要是能来两坛酒饱了口福就更实在了’。他本是无心之言,谁知被胡管家断章取义,竟酿成祸事。
胡管家这把阴风鬼火恰恰煽到了秦敬泉心里。
秦敬泉身为霹雳堂掌门,除了精通武功火药外,操行严谨更是受人称道。妻子早年亡故后,他终身不娶,赡养岳母、孝心可嘉,尽心尽力抚养爱女,舐犊情深。正因为此,他容不得旁人对老太太和爱女有不敬之举,十两银子不是什么大事,可非议老太太和莺梦绝不能原谅。秦敬泉大怒之下,当场同意胡管家的建议,令柳学功除名回家。
胡管家奉命,随即一刻不停地威逼柳学功立即离府。他截取信件、暗中做手脚,心里本来就不踏实,柳学功随口一问,顿感心中发虚。
殷管事连忙救场,道:“既然乡下族叔确实代你收了银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这是三岁孩童都知晓的道理,纵然你不是存心贪腐,此时再辩解反而言多无益,徒然留个狡黠奸诈的坏名。”
柳学功恍惚道:“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昏黄的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孤零凄凉。
“本来掌门极为震怒,还要求彻查此事。你我虽然性格不投,但我也不愿趁机落井下石”,胡管家沉声道:“这么多年来,和你打交道的必不止‘邗上农桑’一家,如要彻查,势必要惊动一大片,就是没什么问题,也是搅浑了水,污了你的名声。所以,如果你顺畅离开,也少了额外波折。”他表面放缓语气,实则字里行间充满威迫之意。
柳学功表情木然,缓缓道:“你这话不错,水浑了,鱼也呆不住了。”
他半辈子在霹雳堂度过,凭手艺吃饭,过得踏踏实实。如今风云陡变,自己一时不慎留下污柄,失去掌门的信任,即使卑恭屈节留下来,也是索然无味。
他决心已下,返身从衣厨里拿出包裹,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窗外风啸雪紧,又是一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