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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大道至简 (第2/2页)

闲下来无所事事,实在无聊之极。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有好几次把手伸向书架,想起喻昌和邓敬华的话,又忍了下来。

不过是人就不会被尿憋死,陈家旺也是一样。他在书架间转来转去,忽然想到,喻昌让他在这段时间不要读书,是担心他操心耗神,而这与读火药书籍后思虑过劳有关。那么自己看些闲书消磨时光总是可以的,总好过向天发呆。

这样一想心中大定。他随意从身旁书架抽出一本书,却是一本《南华经》。这是本道家经文,他随手翻阅,只见书中庄子讲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陈家旺心生感慨,这几句话倒有几分合乎自己当前的心境,不过读来略显孤寂。翻了几页就丢到了一旁。

他又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翻阅,书中讲的是道家养生延年之术。什么“天地既判,清炁上升,在天成象,浊炁下降,在地成形…,道至虚无生一气,玄关窍开性空灵…,练气化精,练精化炁,练炁化神,练神还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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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几页,内容似懂非懂,遂丢到一边,又抽了一本书,翻开一看,还是道家养生类书籍。源于霹雳堂开山祖师止止上人的缘故,故书房的藏书中有不少此类书籍。

陈家旺漫无目的的东看一本西看一本,遇到感兴趣的便多瞧上几眼,纯粹以此来打发时光。

几天内各种书籍着实看了不少,甚至类似于《山海经》、《搜神记》这样的志怪书籍、《备急千金要方》等医书也有所涉猎。

这一天,他无意之中拿起了一本画册,正要将其放回,转念一想:“莺梦雅擅丹青,不妨趁此机会读一读增加见解,日后和莺梦更有共同话题。”

一连翻了几页,无论是花鸟鱼虫还是山色水景,画作或笔底春风、或匀红点翠、醉墨淋漓,水准极高。有的画页旁还有批注,看墨色久远,也不知是何人所留。

翻到末页时,是一副江景图,左上角题有“月涌大江流”五个字。

但见画作简洁有力、构图大胆,摒弃了中景布局,上方留出大幅空白,只在画面一角进行大胆取舍裁剪,以边角入景,描绘江水之一涯。画家笔下墨色或轻或重,展现出江水奔腾、盘旋、汹涌、激撞的种种姿态。在沧浪的峰顶之上,两只海鸟破空飞向远方的一轮明月,把观赏者的视线引向画外,在有与无之间给人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落款处写着“无名氏”三个字,旁边一行批注:“寥寥一角、微微一隅,意境不在马一角、夏半边之下”。

马一角、夏半边是指宋朝大画家马远、夏圭,后人并称“马夏”。两人画作常取画纸的“一角”、“半边”,但却能展现出全景式的宏大。无名氏能得如此推许,殊为难得,但可惜未能留下姓名。

陈家旺仔细鉴赏,看到妙处,忽然心中若有所思,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但是始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就仿佛眼前似有一颗流星划过,但等到你睁大双眼时,天空却一切如常。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流星虽然已不见,划过天空的刹那,却已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这种感觉让陈家旺惴惴不安了很久,甚至睡了一晚,第二天仍然如此。

这一天上午,陈家旺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翻着一本《宣和画谱》解闷,听到门外有人喊道:“家旺、家旺。”

他抬头一看,是门房老崔,忙站起来招呼。因为规定下人不得进入书房,老崔便规规矩矩站在书房外不进来。

陈家旺起身迎上去,老崔递过一本精致的线装书,道:“这是送到书房来的,你收好。”自从他把薛乙开给陈家旺的药方弄丢了之后,见到陈家旺便有些不自在,书一递到陈家旺手上,匆匆就往回走。

书房近期并未购置新书,几位师父也没有交代,老崔突兀的送本书过来,倒让陈家旺有些疑惑。

送来的这本书印制精美,古色古香的封面正中印着《古今诗苑集》五个字。

看这书名好似有些印象,陈家旺想了想,恍然回忆起来,这正是第一次遇见师父邓敬华时,被他撕坏的诗集。

那时邓敬华空手将书撕成两截,断面如同刀切一般齐整,以此来威吓考验他,结果自己应对沉着得体,赢得了师父的首肯。这期间一直忙于练功、研制火药,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再看手中的书,用的都是宣城白棉纸,装订考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书香味。想当初在乡下读私塾时,条件极为有限,书不仅少,大多数都是缺边少角、陈旧不堪的。难得看到一本好书,便如同掉了魂似的,于是想尽办法去借。十次有九次要碰壁,偶尔一次借到手,第一件事却不是看书,而是抄书。宁可饭不吃也得赶紧手抄下来,但很多时候被催的急,难得能够完整的抄录下来。

想起往事,陈家旺一时兴起,随手翻开了书。翻了几页,看到大诗人李白的《静夜思》。

这首诗是当初私塾先生所教的第一首诗,自然是耳熟能详。诗句旁边有一行八个字的批注:“千古旅情、自然偶语”。下方又附了几行小字道:“友从扶桑来,云倭人亦喜太白此诗,然诗中文字略有出入。倭人云‘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余以为倭人自汉唐以来,仰慕我中华文化久矣,断不敢私改诗仙文字,故倭人所传应为真版。然闵刻本诗文更不着色相,浑然天成。”(注1)

不看不知道,原来熟悉的《静夜思》还有这么多的故事,流传至今、朗朗上口的诗句竟然不是原版。这一看,不禁看出了趣味。这本《古今诗苑集》对注释、用典都有介绍,分析和阐释亦庄亦谐,十分生动。

陈家旺本来嫌闷,这本《古今诗苑集》正可聊做排遣之用,一时兴致盎然,当即仔细品读起来。

翻开下一页,还是太白的一首诗“李陵没胡沙,苏武还汉家,相思天山上,愁思雪如花”。陈家旺一见之下,顿时想起当年私塾老夫子一读起这首诗便摇头晃脑,长嗟短叹的模样。

诗后的批注道“此诗在甘、掖地方有八句版本,据传是太白原诗。其后又有四句:‘一去隔绝国,思归但长嗟。鸿雁向西北,因书报天涯’。”

陈家旺反复吟哦,觉得四句版本胜过原八句版本,后面那四句似乎是蛇足,删去后,文字更见精炼,既朗朗上口又意境融彻。

事实也的确如此,经历了若干年岁月长河的洗涤,全诗只留下了最精华的四句部分,如今流传最广的也只是四句版本,后四句几乎已不为人知。

临近傍晚,一本书看了一小半,已经读到了曹魏时期“建安三曹”的诗集。

陈家旺站起身给自己泡了壶茶,一杯香茗在手,半卷诗书在握,心情大是畅快。

他翻开下一页,是曹植的五言绝句《七步诗》。原文之下,又附录了另外一个版本:“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在后面又有一行批注:“曹子建的诗赋以文采华茂绮丽见长,然《七步诗》浅白直叙,读来却笔酣墨浓,令人动容。千载传承至今,其诗演变成四句,而流传益广。窃以为文不必长,文从字顺、妙处通达即可。”

其时四句版本“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在民间流传更广,陈家旺在私塾就是学的这个版本。相较于六句版,四句版文短情深,简洁流畅之外更便于传唱。

初入私塾,陈家旺便学了这首诗,如今回首重温,倍觉亲切,不知不觉又反复默念了多遍。

念着念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如同八荒鸿蒙之外化生出一道佛光,刹那间点亮了他的千慧心灯。一个念头横亘而出:《七步诗》短短的四句话即辞达则止、不贵多言,那么制作火药又何必堆砌那么多辅料?前人皆追求材料越多、越奇、越毒越好,焉知不是舍本求末?

陈家旺灵台通透,前天潜藏在心中的那颗种子瞬间发芽、抽叶、开花,种下的“因”,今日终于产出了“果”。

就在这刹那之间,陈家旺想到了“大道至简”,想到了“多笔即败笔”,想到了“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想到了“十分学七分抛三分存”…,这些道理如今串连在一起,仿佛帮他打开了天眼,令他豁然开朗。

陈家旺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这一刻,谁能体会他的心情?

好不容易熬到书房关门,他一刻也不耽误,就去找邓敬华。邓敬华见他脸色古怪,还担心出了其它的事情。陈家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之前大家绕来绕去,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该添加什么辅料,该怎么调和辅料的配比上面,弄的自缚手脚、烦不胜烦。而这些辅料如同中药方剂中的药材一般,相互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复杂,纵能起到一星半点作用,整体无益。

陈家旺建议大胆去除所有辅料,就保留硝石、硫磺和木炭三味主药,然后寻出主药之间的最佳配比,以充分发挥火药的爆炸性。(注2)

邓敬华越听神色越是凝重端庄。

陈家旺一口气说完,忐忑不安的道:“大考在即,本来弟子已经觉得无望了,也没再去多想,却没料到这个念头不请自来了。”

邓敬华喃喃的道:“正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天意、天意啊!”

他猛然站起身,眼中精光闪动,道:“为师这就去试验”,说走就走,竟然一刻也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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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尽管现在一些日本人有些看轻当代中国,但历史上日本对中国可是十分的向往和敬仰,有些方面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诚惶诚恐的虔诚。日本保存了很多原汁原味的中华文化,《静夜思》作为盛唐大诗人李白的名篇之一,日本人是不可能造次改动的。而一般认为,明人最喜欢改动前人的文字,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就曾写道“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这样看来,反而是流传到日本的《静夜思》版本可能是最初的样子。

2、火药是我国传统的四大发明之一,早在宋朝时就已认识到以硝石、硫磺和木炭为主要成分构成的三元火药体系配方。但直到明朝时期,火药中的硝石、硫磺和木炭的比例还不科学,尤其是长期对火药药性缺乏科学认识,一直都在火药中掺杂少则几种、多则数十种辅助成分。这些辅助成分虽然有一定的助燃性或毒性,但不能充分发挥火药特有的爆炸性能。近代黑火药的最佳配比是硝石约占75%、硫磺占10%、木炭占15%,在戚继光所著《纪效新书》记载了一种鸟铳发射火药,其成分比例为硝1两、硫磺1钱4分、柳炭1钱8分,这个比例已经很接近黑火药的最佳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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