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0 - 1. 追逃于黑夜国度 (第2/2页)
他蹲下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面前的男人——或者说雄性尸体——的外观。不曾将技艺用于开发驻颜之术似乎是斯人生前的一大严重纰漏,至少他并非会被人夸赞保养有方的一类人。
不过,或许对于魔术师而言,这样公开显示出怪异和苍老的面容,才是审美的方向?他冷冷地笑了。视线扫了一圈,他便快速地将目标锁定在了几个部位,从胸口掏出小小一痕雪刃。
彼时随手将一把于他而言毫无价值的、年代不超过三百年的小刀丢给雅各时,估计这如今已经无声无息地化为刀俎下的魔术资源的男人不曾料想到过今日这般光景。虽说这是享誉于世界的大马士革钢打造、曾经过西亚行医的无名魔术师之手的趁手的魔术工具,但对于已经建立起自己的稳定体系与工房的知名魔术师而言,与废料也并无太多差异。
但对于秋村雅各而言就大不一样了。浪费资源于本一无所有之人而言是可耻的犯罪,这既指这柄趁手便利的寸刃,也指刃下正在发出悦耳声响利落分离的骨肉。能炮制出多少材料和弹药呢——雅各都不得不刻意按捺下计算的冲动,酝酿着有节制的喜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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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精于灵药调制的炼金术士卡耐基·阿其波卢德位于东京的居所——全称居无定所之人的临时住所。
作为彻彻底底的半吊子门外汉,雅各对卡耐基的姓氏代表的背景基本只能用两眼一抹黑来形容。也许如果自己是真正的世家门第出身的魔术师、以过了明路的方式作为卡耐基的弟子修习魔术,而不是作为身份尴尬的陪侍来偷师,可能对于面前这个已经失去气息的男人的尸体至少也会抱以更加恭敬的态度吧——一边处理手上的活计,雅各有着这样的冷冷的感想。
实际上岂止是恭敬,简直应当是如丧考妣。作为传承超过九代的名副其实的魔术世家,阿其波卢德家族是毫无疑问的真正的贵族。姑且不提生前在时钟塔降灵科声望斐然的讲师肯尼斯,即君主(Lord)·埃尔梅罗,阿其波卢德家族的任何一员也都是以魔术师的视角而言,秋村雅各这样的无名之辈绝对难以望其项背的身份和资质。
不过自己可是有九十九斤反骨的邪魔外道。雅各拍了拍手,地上此时已经只剩下了正在被扫地机器人奋力清理的形迹可疑的碎屑和液体,自己过去的主人已经以更加富有价值的形式躺在身后的Rimowa行李箱中的瓶瓶罐罐里了。他站起身,随手在立式衣架上扯过一件外套,在口袋里翻出证件和打印好的登机牌。
◇◇
“圣杯战争”。他无声地嘟囔着,这段日子里老东西忙忙碌碌似乎是为了某场属于魔术师之间的厮杀。七组人马在罗马的可疑对决,对于实在没法想象要怎么避开正常人类的观察来进行这种破坏性活动的雅各而言,完全只能想象出在斗兽场中野蛮搏斗的怪异场景。
不如就去看看吧,把老东西的机票、琢磨已久的咒文、完全用途不明的那块琥珀模样的魔导材料、以及老东西身上新鲜出炉的死灵魔术材料都变废为宝,姑且测试看看自己的偷师成果能让自己活下去几天。他拖着行李箱施施然出门,在清晰映出自己颀长瘦削的身形的电梯门前审视了片刻,寻找着某种奇怪的违和感的来源,视线最终定格在行李箱那都没撕去的宣传广告上,哑然失笑。
想不到老东西还对女人也有兴趣,都舍不得撕掉印着金发女人的招贴画。雅各恶趣味地想着,按下电梯的向下按键。
电梯无声而快速地向下运行时,他不由得抬头看向有着炫目光线的顶部。遮盖良好的电梯当然不会暴露出电梯井,也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不愉的声响,他的眼前浮现起与眼前全然相反的画面。
——泼满了油漆和汤汁而脏污破旧的电梯井。
——被灰白外墙包裹的,冬日里被寒气肆无忌惮入侵的公寓。
——错落于其间的,如昆虫一般黑黝黝的目光。
模糊的面容中尤为清晰的,金发的男人与黑发的女子相拥的沉重的肉身和叹息。
——所以,如果要说起为何作为一个本与魔术并未渊源的人,仍要参加以命相博的战斗,原因就在此处。他笑了笑。
◇◇
圣杯战争最初的死者往往源于强大而非弱小,源于安全而非危险,这是相雅基于某种诡异的“大数据”得出的结论。托家族藏书的福,她接触过不少有某种阴湿的观察癖好的虞家先人们留下的记录,由此发现了这个相当不得了的结论。
比如说工房。魔术师们理所当然地都会在加入战局的第一时间开始提前布置自己的工房,无论是原本就拥有的不动产还是临时客居的旅店。用魔力将旅店从头到脚包裹住当然是大手笔而貌似坚不可摧的做法,但在相雅看来无异于在布鲁克林的巷尾炫富,是不可理喻的作死举止。
再比如说使魔。大胆到开战前夜就将使魔塞满整个城市的行为除了挑衅似乎没有任何其他意义,尤其是在还不明确自己会召唤到什么职阶(Class)的从者的前提下……总之,各种各样在历史上招致了中道崩殂的错误示范,给相雅留下了血淋淋的印象和记忆。虽然没有奢望在完全不明竞争者们的情形下能成为压倒性优势的一方,相雅也没有考虑过怀有奉献精神地成为其他主从的开门红的选择。
所以就这样吧。低调地在HotelPalazzoManfredi入住后,除了悄无声息地将几道阻拦任何探查与入侵的符咒贴在了毫不显眼的位置,又将一般魔术师根本无法辨认的电子信号探测器安在了门边,相雅并未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悠哉地坐在阳台一侧,一边用黄油刀抹着酒店前台送来的坚果面包,一边对不远处的斗兽场景观啧啧称奇。
直到入夜。墙壁上的古董挂钟无声地指向了11点50分,虞相雅从窗前起身,稍微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和四肢,最后检查了一番符咒仍然完整,便向酒店的地下抗灾区走去——警报器自然早已被“不慎”破坏了。
尽管在房间里有足够的空间能进行召唤,她并不打算冒这样的风险。暗暗祈祷着自己不会召唤到什么伴随着电闪雷鸣或是百鸟朝凤的浮夸家伙,相雅吁了口气,拔开翡翠小瓶的塞子,将瓶口倾斜向下。带着妖艳色彩的水银泼洒在地,却奇异地形成了一个圆形,再慢慢渗向四周,勾出似是而非的字样纹路。
咒文也毫无障碍地被念出。家学渊源的差异导致相雅完全无法理解这大段咒文的意义,尽管能勉强辨认四角上消却和退灭含义的阵法,连续重复着的“关闭吧关闭吧”的咏唱仍然让相雅觉得稍显荒诞。不过,如果想要让祭台上费了不少劲才从海关夹带进来的那只小小丹炉发挥正确的作用,似乎这个流程便必不可少。从鉴定的结果来看,那可是能追溯至南北朝时代的古物,连残余的金属粒子都货真价实。
……而尽管常有在意外之中不以常规的吟唱方式召唤的事例,也往往有魔术师另辟蹊径提前于其他地区召唤了英灵,却也有如此机缘巧合,迢迢赶到之后在同一时刻进行仪式的情况。
连一刻都来不及为命丧自己之手的尊师假作哀悼,马不停蹄从罗马机场出关后,雅各迅速选定了一处位于罗马北郊的墓地作为自己的召唤地。虽说英灵降临的仪式不过是最寻常的吟唱,是并无什么技术含量的过家家酒一样的把戏,为了不辱没老东西精心准备的触媒,还是选择一处最适合自己的灵脉吧——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从带锁的合金收纳盒中取出一件被亚麻布片细致包裹的物事,雅各思索了片刻,还是施展了了保护魔术,方小心地揭开织物。
一块流淌着光华的琥珀模样的宝石,正静静躺在他的手中。仔细去看,还能看见细如发丝的雕刻字迹,用的正是“圣书文”。尽管由于魔术的作用根本无法判知年代,雅各亦不通象形文字,却仍是一眼便能看出,这属于一位古埃及的法老。实属对施展死灵魔术、且从便宜生父那里继承了一丝埃及血脉的他而言,最合适的召唤遗物。
真是难以想象这件被自己偷出门户的宝物要召唤出什么不得了的大英雄来。无论是地下室中的相雅,还是在墓地中的雅各,此时都有着惊人相似的感想。
一边想着,一边适时在手臂上传来烧灼般的剧烈疼痛时,念出最后一节。
——缠绕汝三大之言灵,来自于抑止之轮,天秤的守护者——
如同被带着强劲气流的云霭包裹,视线此时完全失去了能见度,也无法说清耳边的道道惊雷是否真实存在。忍耐着周身流转着的强烈的痛楚,血液都几乎要被奔腾的魔力迫出,等到眼前逐渐恢复了图景——
在仍然还有眩晕感导致看不太真切的视野里凭空出现的,似乎仍在低回的云气中确认自己确实的降临的,是一名正凝神与相雅四目相对的,拥有着完全出乎意料的相貌的青年。
同样响应了另一名青年的祈愿,在暮霭一般的雾气终于散去时,于光粒之间现身、站在墓地中央的空地上的,是一名浑身金光闪烁、珠围翠绕的女子。金发白肤,双眼熠熠生辉,正用饶有兴致的神情打量着自己的御主。
于地图此彼两端,来自遥远东西两方的英灵,此一刻对各自的御主,发出了同样的诘问。
“试问——”
“——汝可为吾之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