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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琴心三叠 (第2/2页)

为何她一点都未察觉?

她努力地回忆一路走来的细节,但却毫无头绪。她的记忆仿佛就在抓住南宫绝手臂的那一刻冻结,又在南宫绝冰冷的目光中苏醒。中间的那一段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唯一的记忆就只剩下呵呵呵呵。

呵呵呵……

她不由又傻笑起来。

南宫绝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莫名其妙又毫无意义的笑容,半晌,他的目光从她的脸转移到她的肩膀,顺着手臂缓缓下落,最后停在她的手上。

——一双白皙修长的玉手就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臂。五指微屈,使的不知是哪门子的鬼爪神功,将他整只手臂抓得动弹不得。雪白的衣服像抹布般皱成一团,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染出点点血星。

上官无汲一边傻笑着,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急急忙忙地缩回手,又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上身后的柱子。

看着她的狼狈模样,南宫绝眼中的寒意似乎有所消减,只是静静地站着,既不动也不说话。

“呵呵……”上官无汲尴尬地将双手藏在身后,除了傻笑只能傻笑,“真……真巧啊!没想到在苏州也能遇到你。对了!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还有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一路走到这的?”

她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用指甲在衣服上偷偷磨蹭,企图擦掉上面的血迹。

“我叫南宫绝。”南宫绝说了第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你是南……”上官无汲本能地答话,答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由地惊讶地看着南宫绝,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你刚才有说话吗?”

“你叫什么名字?”南宫绝又说了第二句话。

天!他真的在说话!

上官无汲倒吸口气,眼睛瞪得滚圆。

“你……你……你说什么?”她结巴地更厉害了,那表情就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你叫南宫绝?你不会再做自我介绍吧?还问……问我的名……等等!你刚才真的在问我吗?”

南宫绝点头。

他不点头还好,这一点头上官无汲是彻底呆住了。

“我在问你的名字,”在她惊呆的目光注视下,在美丽的落日余晖中,南宫绝又平静地说了第三句话,“可以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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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故事发生之前,我们还是有必要讨论一下上官无汲的“间歇性失忆”问题,尽管她本人根本不以为意,但却对接下来的故事发展起决定性的作用。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失忆”了。

在那个可怕的雨夜之后,她昏睡了整整三天,在此期间气息若无、米水未进,醒来之后却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在之后养伤的两个月中,她也时不时会陷入沉睡之中,短的十几个时辰,长的两三天。对于这种状况,寒枫的解释与叶星辉基本大同小异,也认为与她修炼的内功有关,是类似“龟息”的一种境界。不过寒枫对她了解显然要深入的多,他指出了上官无汲自身存在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在习武的过程中因为贪功冒进而修炼过不止一种内功心法,而其中有一种心法与她长年修习的道家心法是完全相克的,随着她修为的不断提升,这种矛盾也会逐渐激化。

上官无汲无法反驳。

她原本以为这是除了她与叶孤城之外,绝无其他人知晓的秘密,可寒枫显然不在其他人之列。经过元泽林之事后,她对寒枫的敌意已大幅下降,也就无所谓他究竟知道自己多少秘密了。相反的,她开始好奇起来,也想要从他身上找出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却没能如愿。不过,她发现了另一件事,是关于一封信。在她最开始养伤的一个月里,寒枫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他会留心地观察她的每一个异常反应,偶尔也会给她一些打坐练气方面的建议,但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忧心忡忡。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结合自己一段时间的偷窥以及闻聚福提供的情报,上官无汲推断这是一封回信,距离他的去信应该有一段时日了。收到这封信之后,寒枫的不安与担忧就慢慢消失了,居然主动提出了启程北上。这一路上,他对她的照顾依然细致,但却不再插手她练功的事。

脱离了聚福客栈与世隔绝的环境,以及身体逐渐痊愈之后,上官无汲惹是生非的本性不可避免地复发了,虽然在寒枫的眼皮子底下暂时没闯出什么大祸,但一路上也不像之前那么勤于打坐练功了。她一睡不醒的情况没再发生过,反而是这种短暂性的失忆(她自己称之为‘入道’)的次数渐渐增加。当然,她也不是随时随地会入道,只是在一些特定的条件下才会发生,比如当她的心情特别平静、特别安详、或者特别无聊的时候。像今日这种一时高兴过了头,一边抓着南宫绝的胳膊走着路,一边还能入道的情况倒是头一回。

不过上官无汲自己倒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很得意。

她认为道家的精髓是无为自化、天人合一,那么道家内功也不应该跟其他内功一样,拘泥于特定的姿势与环境,像她这般能在行住坐卧之间随时练气入道,这正是内功修为精进的表现。她将这种境界其命名为“琴心三叠”,自诩已达到道家修为的最高境界,并期待着未来重逢之日能看到叶孤城大吃一惊的表情。

不过,叶孤城是否吃惊暂且不表,眼下她自己倒是要大吃一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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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问你的名字,”在她惊呆的目光注视下,在美丽的落日余晖中,南宫绝又平静地说了第三句话,“可以告诉我吗?”

这一句话的字数,比他之前对她说过的所有话都要多得多,到了后面半句,他的语气居然还有那么一丝诚恳与期盼的意味。

上官无汲简直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开口说话了。

尽管舌头不太争气,但她久经训练的身体倒没有令人失望,正当她要开始新一轮的胡思乱想之时,她突然感应到一种既朦胧又强烈的危机感,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杀气正将她笼罩。

她立刻警觉地观察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个亭子位于平野之中,四周虽有花木环绕,但都不是高木深林,视野颇为开阔,并非伏击的好地点。此刻她屏息倾听,除了风声草舞之外,方圆十丈并无第三人的存在。

难道是骤然入道之后产生的错觉?

上官无汲谨慎地巡视四周,再次毫无所获之后,便将这种感觉抛之脑后。她发现南宫绝还在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还没回答他的问题,便脱口答道:“我叫上官无汲。汲是人字旁,汲然的汲。”

“为何不是‘天地无极’的极?”

“本来是的,不过我老哥觉得这个名字过于空泛,且有夺天地玄奥的忌讳,再说也不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就给我改成同音的字了。”上官无汲说着看了南宫绝一眼,诧异道,“怎么你关心的是我的名字怎么写,而不是我的传闻吗?别人听到我的名字,第一件事可都是先看我的剑。毕竟像飞仙剑这样的绝世神兵,可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看到的。”

南宫绝的目光这才落到她肩上斜出的剑柄上,淡淡道:“这不是飞仙剑。”

“哦?你凭什么断定它不是?”上官无汲眨眨眼睛,嫣然一笑,“难道你认为我没有本事从叶孤城手中盗走飞仙剑?”

在前面的几次相处之中,一直是她在扮演着独角戏,一个人没话找话、自问自答,这回南宫绝突然一改往日“哑巴”本色,她一开始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当她发现对方不像在耍她,而是很认真甚至还带着一丝殷切的态度与她交谈时,她的心情便不由地欢快起来。

她的笑容自然也比之前要可爱和迷人地多了。

南宫绝似乎看呆了,但很快又移开了目光。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看向她,问道:“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剑吗?”

上官无汲愣了一愣,有些恍惚地点头。

她正要解下佩剑,南宫绝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他的跟前。他靠得这么近,胸膛几乎就贴着她的身体,一种陌生的男人气息迎面而来,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她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以掩盖自己迅速泛红的面颊和骤然凌乱的目光。

然而很快她就害羞不起来了。

在她低头之际,南宫绝已经越过她的肩膀,握上了她背上的剑柄,将长剑缓缓地拔了出来。随着他缓慢的动作,一道凌厉的杀气自剑鞘中宣泄而出,将她整个人紧紧笼罩。刚刚加速的心跳突然停止跳动,原本被红色滋润的脸蛋也瞬间变得惨白。

南宫绝的手动得很慢、很轻,最后伴随着一道轻微的声响,剑终于全部出鞘,冰冷的剑锋落到她的颈旁。

“你为何会犯这种错误?”

他靠得这么近,嘴唇近乎就贴着她的耳畔,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嗓音轻轻问道。这一刻,他那完美无瑕的脸庞,脱俗出尘的气质,以及冷漠的眼眸中不经意间透出的一丝柔情,都足以让每个少女心驰神往、沉迷陶醉。

然而上官无汲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终于知道那股无形的杀气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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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输了!

在她让南宫绝握上剑柄的那一刻,她就彻底地输了。

作为一个剑客,她竟然让一个尚不知是敌是友的人轻易地握上了她的剑柄,并且毫无防备之心!

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南宫绝彻底拔出长剑,等待这冰冷的剑锋贴上她的皮肤。在这期间,她不能动,也无敢动。只要她做出任何的反应,南宫绝的速度就会随着她的反应而加快,而剑锋也会随时割破她的喉咙。她见过南宫绝快如闪电的剑法,即便在状态最好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如此近距离地闪避他的快剑。更何况此时他的杀气如此惊人,而她的意志却被这该死的接触而软化。

她绝无反击的机会!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南宫绝的动作完全停下之后,才缓缓问道:“是他们口中的公子让你这么做的?”

“你还没回答我。”南宫绝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回答什么?”上官无汲微一冷笑,“回答我为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像个白痴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吗?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她说着转过头,往南宫绝的侧面看去。这样一动,她的脖子就被剑锋割开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滚落下来,但她却毫不在意。

“你想听到什么?”她又问了一遍,声音中嘲讽中透着一丝愤怒,却不知道究竟是在气南宫绝还是气自己,“你以为我之没有防备,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吗?”

南宫绝竟然问道:“事实呢?”

上官无汲愣了一愣,随即两眼冒火,狠狠道:“你去死吧!你他#妈自恋成狂吗?如果别人对你有兴趣,那也只因为你的脸!”

她一气之下又扭头看向前面。脖子划过剑锋,伤口又深了几分。

南宫绝沉默。

他的眼神不似平时那么冰冷,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现在轮到你回答问题了吧?”上官无汲又道,“是你们那位李公子让你来杀我的?”

“不是。”

“是那个高瘦的黑衣人?”

“不是。”

“这就是你自己要杀我?为什么?就因为我对在魏小裳面前偷袭过你吗?可你别忘了当时的情形,若不是我替你挡下魏小裳那一掌,你早就变成死人了,还用得着我出手吗?再说你之后也偷袭我好两次,也该扯平了吧?”

南宫绝的杀气实在太强了,竟令她手足冰冷、四肢僵硬。如果硬来的话,她根本没有把握躲开这一剑。换作其他部位,她或许还能用内力硬挡,大不了受些外伤,可颈部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若是喉咙或者大动脉被割断,她想不死是痴人做梦。

所以她只有通过讲话来拖延时间,好暗中提聚内力。她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内力会大打折扣,谁知真气竟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且超乎她意料之外的强劲。随着她的调息,真气势如破竹,瞬间走遍全身,形成强劲的护体罡气。

上官无汲微微一震。

南宫绝显然是个杀人经验丰富的老手,剑上的力道顿时重了几分,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上官无汲眼珠转了转,突然又笑了起来,“我突然想到你为什么要杀我,所以感到很震惊。你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我吧?”

她只是想谈一些敏感的话题好分散他的注意力。谁知南宫绝竟然微微一震。

“也许。”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上官无汲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冰冷的剑锋就贴在她脖子上,伤口也还在留着血,可她现在的感觉却突然不同了。

“那个……”她迟疑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吗?”

“也许。”

“那……是什么感觉呢?”

南宫绝转头往她看来。

上官无汲的脸颊微红,咬着唇用一种微几可闻的声音道:“我……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跟我……你不想说就别说!”

南宫绝转头看向旁边的大树,缓缓道:“我有事要去岭南,却在余杭逗留了数日。”

“为什么?”

“因为我想遇见你。”

上官无汲的心微微一颤。

南宫绝表情平淡如水,好像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两个月前我去了关外。我知道你不可能在那里出现,但我每天醒来还是希望能突然遇见你。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心中有所牵挂,连用剑也不似以往沉稳。”

上官无汲咬着唇。

一个像南宫绝这样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说这么多话,还说得这么坦白,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杀意有增无减。

“所以你要杀了我?”她问。

“我不可以?”南宫绝反问。

他再次往上官无汲看来,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已被寒意凝结。

上官无汲的眼中不可掩饰地露出震惊神色,骇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说这些话时情绪可以没有一点波动,杀气反而这么重、这么冷?”

她说的是实情。

别说是普通人,就算她这样天生残忍邪气的人,在面对真实的情感时也难免软弱。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边在跟她表白,一边却冷得让人直冒寒意。

他就是一块寒冰!

上官无汲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或许有那么点感情,也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但这种微弱的感情和喜欢在经过寒气的冻结之后已经不具意义任何了。我不可能打动他,如果我想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杀了他!

——其实她错了。别人或许不能做到,可她要打动南宫绝却是十分简单和容易的事。只是等她明白这个事实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你的玉佩不要了吗?”她突然又转移了话题:“我听说这是你们南宫世家的信物,你大哥南宫旭还等着用它去沈家下聘呢!”

南宫绝摇头。

“这么说你是真的喜欢我,想要送给我了?”上官无汲冷然一笑,“可惜我不稀罕,你还是拿回去吧!”

她说着将手伸往腰际伸去。

南宫绝手中的剑立时一沉,她不但不闪避,反而直直地往剑锋撞了上去。无惧剑锋割破皮肉所带来的疼痛,她一掌劈开剑锋,腰间的“黑星蝴蝶标”随即出手。

黑光一闪,蝴蝶寸寸断裂,无数枚细不可见的飞针漫天洒落。

这几枚暗器是她从兵器铺偷来的,一直带在身边以防不测。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她对着“活僵尸”韦兴没有机会出手,今日却要用它来对付南宫绝了。她的暗器手法绝对不在唐门绝技之下,三枚“黑星蝴蝶标”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往南宫绝射出,散开的飞针正好笼罩全身,甚至没有一点死角。

上官无汲心中蓦然一惊。

当她的手拍开长剑之时,竟发现上面虚虚荡荡、没有半点内力。

南宫绝的杀着不在长剑上!

她的反应不可以说不快,立即收住身势,往后急退。南宫绝惊人的杀气使她的动作缓了一缓,但她临敌经验丰富,立即就将这个破绽减低到最低。

应该没有人能把握这么短的空隙。

然而她又错了。

银芒破空而来,就如闪电般转眼即逝,喉咙突然一阵剧痛,鲜血直涌而出。

上官无汲愣住。

南宫绝背对着她,晚风轻拂着衣袂,他那雪白脱俗的身影越发显得不真实。手中软剑一抖,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随着剑锋的抖动鲜血滑落,上官无汲的身体也缓缓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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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心三叠舞胎仙,

九气英明出霄间。

神盖童子生紫烟,

是曰玉书可精研。

——语出《黄庭内景经》。而“诗仙”李白的诗中也有“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一句。据说丹田穴可分为上、中、下三处,当三穴合一即琴心三叠,此谓道家修炼的最高境界。人可飞举升天,荣登仙籍。

这当然只是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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