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心怀异志——刘安 (第2/2页)
秦始皇又派南海郡尉赵佗越过五岭攻打百越,赵佗知道中原疲敝已极,就留居南越称王不归,并派人上书,要求朝廷征集无婆家的妇女三万人,来替士兵缝补衣裳。秦始皇同意给他一万五千人。于是百姓人心离散犹如土崩瓦解,想造反的十家有七。宾客对高皇帝说:‘时机到了。’高皇帝说:‘等等看,当有圣人起事于东南方。’不到一年,陈胜吴广揭竿造反了。高皇帝自丰邑沛县起事,一发倡议全天下不约而同的响应者便不可胜数。这就是所谓踏到了缝隙窥伺到时机,借秦朝的危亡而举事。百姓期望他,犹如干旱盼雨水,所以他能起于军伍而被拥立为天子,功业高于夏禹、商汤和周文王,恩德流被后世无穷无尽。如今大王看到了高皇帝得天下的容易,却偏偏看不到近代吴楚的覆亡么?
那吴王被赐号为刘氏祭酒,颇受尊宠,又被恩准不必依例入京朝见,他掌管着四郡的民众,地域广至方圆数千里,在国内可自行冶铜铸造钱币,在东方可烧煮海水贩卖食盐,溯江而上能采江陵木材建造大船,一船所载抵得上中原数十辆车的容量,国家殷富百姓众多。吴王拿珠玉金帛贿赂诸侯王、宗室贵族和朝中大臣,唯独不给皇戚窦氏。反叛之计谋划已成,吴王便发兵西进。但吴军在大梁被攻克,在狐父被击败,吴王逃奔东归,行至丹徒,让越人俘获,身死绝国,令天下人耻笑。为什么吴楚有那样众多的军队都不能成就功业?实在是违背了天道而不识时势的缘故。
如今大王兵力不及吴楚的十分之一,天下安宁却比秦始皇时代好万倍,希望大王听从臣下的意见。若大王不听臣的劝告,势必眼见大事不成言语却已先自泄露天机。臣听说箕子路过殷朝故都时心中很悲伤,于是作“麦秀之歌”,这首歌就是哀痛纣王不听从王子比干的劝谏而亡国。所以《孟子》说‘纣王贵为天子,死时竟不及平民’。这是因为纣王生前早已自绝于天下人,而不是死到临头天下人才背弃他。臣也暗自悲哀大王若抛弃了诸侯国君的尊贵,朝廷必将赐给绝命之书,令大王身先群臣,死于东宫。”于是,伍被怨哀之气郁结胸中而神色黯然,泪水盈眶而满面流淌,即刻站起身,一级级走下台阶离去了。
刘安,有个庶子刘不害,年龄最大,因不受刘安喜欢,故王后荼不以其为子,刘迁不以其为兄。刘不害的儿子刘建,才高负气,常怨望太子轻视其父,又因其父不得封侯而心怀不满,阴结交外人,打算搞垮太子刘迁,以其父代之。刘迁得知,将刘建逮捕拷打,刘建心里越加怨恨,他了解到刘迁曾想谋杀汉中尉的情况之后,派其友人严正向汉武帝上书,说才能出众的刘建知道淮南王太子阴谋之事。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河南郡处治,这时辟阳侯审食其之孙审卿插了一手。审卿怨恨淮南厉王刘长杀了其祖父审食其,便向其友好丞相公孙弘添油加醋地告发淮南之事。
河南郡府审问刘建,他供出了刘迁及其朋党,刘安担忧事态严重,意欲举兵反叛,就向伍被问道:“汉朝的天下太平不太平?”伍被回答:“天下太平。”淮南王心中不悦,对伍被说:“您根据什么说天下太平?”伍被回答:“臣私下观察朝政,君臣间的礼义,父子间的亲爱,夫妻间的区别,长幼间的秩序,都合乎应有的原则,陛下施政遵循古代的治国之道,风俗和法度都没有缺失。满载货物的富商周行天下,道路无处不畅通,因此贸易之事盛行。南越称臣归服,羌僰进献物产,东瓯内迁降汉,朝廷拓广长榆塞,开辟朔方郡,使匈奴折翅伤翼,失去援助而萎靡不振。这虽然还不赶不上古代的太平岁月,但也算是天下安定了。”
刘安大怒,伍被连忙告谢死罪,刘迁又对伍被说:“崤山之东若发生兵战,朝廷必使大将军卫青来统兵镇压,您认为大将军人怎样?”伍被说:“我的好朋友黄义,曾跟随大将军攻打匈奴,归来告诉我说:‘大将军对待士大夫有礼貌,对士卒有恩德,众人都乐意为他效劳。大将军骑马上下山冈疾驶如飞,才能出众过人。’我认为他武艺这般高强,屡次率兵征战通晓军事,不易抵挡。又谒者曹梁出使长安归来,说大将军号令严明,对敌作战勇敢,时常身先士卒。安营扎寨休息,井未凿通时,必须士兵人人喝上水,他才肯饮。军队出征归来,士兵渡河已毕,他才过河。皇太后赏给的钱财丝帛,他都转赐手下的军官。即使古代名将也无人比得过他。”刘安听罢沉默无语。
刘安眼看刘建被召受审,害怕国中密谋造反之事败露,想抢先起兵,但是伍被认为难以成事,于是刘安再问他道:“您以为当年吴王兴兵造反是对还是错?”伍被说:“我认为错了。吴王富贵已极,却做错了事,身死丹徒,头足分家,殃及子孙无人幸存。臣听说吴王后悔异常。希望大王三思熟虑,勿做吴王所悔恨的蠢事。”
刘安说:“男子汉甘愿赴死,只是为了自己说出的一句话罢了。况且吴王哪里懂得造反,竟让汉将一日之内有四十多人闯过了成皋关隘。现在我令楼缓首先扼住成皋关口,令周被攻下颍川郡率兵堵住轘辕关、伊阙关的道路,令陈定率南阳郡的军队把守武关。河南郡太守只剩有洛阳罢了,何足担忧。不过,这北面还有临晋关、河东郡、上党郡和河内郡、赵国。人们说‘扼断成皋关口,天下就不能通行了’。我们凭借雄踞三川之地的成皋险关,招集崤山之东各郡国的军队响应,这样起事,您以为如何?”伍被答道:“臣看得见它失败的灾祸,看不见它成功的福运。”淮南王说:“左吴、赵贤、朱骄如都认为有福运,十之有九会成功。您偏偏认为有祸无福,是为什么?”伍被说:“受大王宠信的群臣中平素能号令众人的,都在前次陛下诏办的罪案中被拘囚了,余下的已没有可以倚重的人。”
刘安说:“陈胜、吴广身无立锥之地,聚集起一千人,在大泽乡起事,奋臂大呼造反,天下就群起响应,他们西行到达戏水时已有一百二十万人相随。现今我国虽小,可是会用兵器打仗者十几万,他们绝非被迫戍边的乌合之众,所持也不是木弩和戟柄,您根据什么说起事有祸无福?”
伍被说:“从前秦王朝暴虐无道,残害天下百姓。朝廷征发民间万辆车驾,营建阿房宫,收取百姓大半的收入作为赋税,还征调家居闾左在贫民去远戌边疆,弄得父亲无法保护儿子平安,哥哥不能让弟弟过上安逸生活,政令苛严刑法峻急,天下人忍受百般熬煎几近枯焦。百姓都廷颈盼望,侧耳倾听,仰首向天悲呼,捶胸怨恨皇上,因而陈胜大呼造反,天下人立刻响应。如今陛下临朝治理天下,统一海内四方,泛爱普天黎民,广施德政恩惠。他即使不开口讲话,声音传播也如雷霆般迅疾;诏令即使不颁布,而教化的飞速推广也似有神力;他心有所想,便威动万里,下民响应主上,就好比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一般。而且大将军卫青的才能不是秦将章邯、杨熊可比的。因此,大王您以陈胜、吴广反秦来自喻,我认为不当。”
刘安说:“假如真像你说的那样,不可以侥幸成功吗?”伍被说:“我倒有一条愚蠢的计策。”刘安说:“怎么办呢?”伍被答道:“当今诸侯对朝廷没有二心,百姓对朝廷没有怨气。但朔方郡田地广阔,水草丰美,已迁徙的百姓还不足以充实开发那个地区。臣的愚计是,可以伪造丞相、御史写给陛下的奏章,请求再迁徙各郡国的豪强、义士和处以耏罪以上的刑徒充边,下诏赦免犯人的刑罪,凡家产在五十万钱以上的人,都携同家属迁往朔方郡,而且更多调发一些士兵监督,催迫他们如期到达。再伪造宗正府左右都司空、上林苑和京师各官府下达的皇上亲发的办案文书,去逮捕诸侯的太子和宠幸之臣。如此一来就会民怨四起,诸侯恐惧,紧接着让摇唇鼓舌的说客去鼓动说服他们造反,或许可以侥幸得到十分之一的成功把握吧!”
刘安说:“此计可行。虽然你的多虑有道理,但我以为成就此事并不至于难到如此程度。”于是刘安命令官奴入宫,伪造皇帝印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史、中二千石、京师各官府令和县丞的官印,邻近郡国的太守和都尉的官印,以及朝廷使臣和法官所戴的官帽,打算一切按伍被的计策行事。刘安还派人假装获罪后逃出淮南国而西入长安,给大将军和丞相供事,意欲一旦发兵起事,就让他们立即刺杀大将军卫青,然后再说服丞相屈从臣服,便如同揭去一块盖布那么轻而易举了。
刘安想要发动国中的军队,又恐怕自己的国相和大臣们不听命,他就和伍被密谋先杀死国相与二千石大臣,为此假装宫中失火,国相、二千石大臣必来救火,人一到就杀死他们。谋议未定,又计划派人身穿抓捕盗贼的兵卒的衣服,手持羽檄,从南方驰来,大呼“南越兵入界了”,以借机发兵进军。于是,他们派人到庐江郡、会稽郡实施冒充追捕盗贼的计策,没有立即发兵,刘安问伍被说:“我率兵向西挺进,诸侯一定该有响应的人;要是没人响应怎么办?”伍被回答说:“可向南夺取衡山国来攻打庐江郡,占有寻阳的战船,守住下雉的城池,扼住九江江口,阻断豫章河水北入长江的彭蠡湖口这条通道,以强弓劲弩临江设防,来禁止南郡军队沿江而下;再东进攻占江都国、会稽郡,和南方强有力的越国结交,这样在长江淮水之间屈伸自如,犹可拖延一些时日。”刘安说:“很好,没有更好的计策了。要是事态危急就奔往越国吧。”
于是,廷尉把淮南王孙刘建供词中牵连出刘迁的事呈报了汉武帝,汉武帝派廷尉临趁前去拜见淮南国中尉的机会,逮捕太子。廷尉临来到淮南国,刘安得知,和刘迁谋划,打算召国相和二千石大臣前来,杀死他们就发兵。召国相入宫,国相来了,内史因外出得以脱身,中尉则说:“臣在迎接陛下派来的使臣,不能前来见王。”
刘安心想只杀死国相一人而内史、中尉不肯前来,没有什么益处,就罢手放走了国相,他再三犹豫,定不下行动的计策。刘迁想到自己所犯的是阴谋刺杀朝廷中尉的罪,而参与密谋的人已死,便以为活口都堵住断绝,就对父王说:“群臣中可依靠的先前都拘捕了,现今已没有可以倚重举事的人。您在时机不成熟时发兵,恐怕不会成功,臣甘愿前往廷尉处受捕。”刘安心中也暗想罢手,就答应了刘迁的请求。于是,刘迁刎颈自杀,却未能丧命,伍被独自往见执法官吏,告发了自己参与淮南王谋反的事情,将谋反的详情全盘供了出来。
法吏因而逮捕了太子、王后,包围了王宫,将国中参与谋反的刘安的宾客全部搜查抓捕起来,还搜出了谋反的器具,然后书奏向上呈报。汉武帝将此案交给公卿大臣审理,案中牵连出与刘安一同谋反的列侯、二千石、地方豪强有几千人,一律按罪刑轻重处以死刑。衡山王刘赐是刘安的弟弟,被判同罪应予收捕,负责办案的官员请求逮捕刘赐。
汉武帝说:“侯王各以自己的封国为立身之本,不应彼此牵连,你们与诸侯王、列侯一道去跟丞相会集商议吧。”赵王彭祖、列侯曹襄等四十三人商议后,都说:“淮南王刘安极其大逆无道,谋反之罪明白无疑,应当诛杀不赦。”胶西王刘端发表意见说:“淮南王刘安无视王法肆行邪恶之事,心怀欺诈,扰乱天下,迷惑百姓,背叛祖宗,妄生邪说。《春秋》曾说‘臣子不可率众作乱,率众作乱就应诛杀’。刘安的罪行比率众作乱更严重,其谋反态势已成定局。臣所见他伪造的文书、符节、印墨、地图以及其他大逆无道的事实都有明白的证据,其罪极其大逆无道,理应依法处死。至于淮南国中官秩二百石以上和比二百石少的官吏,宗室的宠幸之臣中未触犯法律的人,他们不能尽责匡正阻止淮南王的谋反,也都应当免官削夺爵位贬为士兵,今后不许再当官为吏。那些并非官吏的其他罪犯,可用二斤八两黄金抵偿死罪。朝廷应公开揭露刘安的罪恶,好让天下人都清楚地懂得为臣之道,不敢再有邪恶的背叛皇上的野心。”丞相公孙弘、廷尉张汤等把大家的议论上奏,汉武帝便派宗正手持符节去审判刘安。
宗正还未行至淮南国,刘安已提前自刎而死,王后荼、太子刘迁和所有共同谋反的人都被满门杀尽。汉武帝因为伍被劝阻淮南王刘安谋反时言词雅正,说了很多称美朝政的话,想不杀他。廷尉张汤说:“伍被最先为淮南王策划反叛的计谋,他的罪不可赦免。”于是杀了伍被,淮南国被废为九江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