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鲁智深大闹相国寺 (第2/2页)
智深跪下道:“洒家愿听偈子。”
智清道:“遇金而昏,遇史而流,遇杨而安,遇宋而迁,遇赵而亡。”
鲁智深听了五句,拜了长老九拜,捡起禅杖,发一声喊,跳墙去了。
鲁智深跳过墙来,菜园子不敢回去,只顾顺着街一直走,心道离相国寺越远越好。
没走几条街,路过一处肉铺,冷不防肉铺有个人冲过来揪住智深,怒喝一声:“你这恶和尚,哪里去!”
鲁智深抡起拳头就想打,回头一看,却是林冲的徒弟,名唤曹正。
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民间有不少人想要拜他为师。林冲说的好听是有教无类,说的不好听是来者不拒。他倒不是贪图人家的束修,而是要享受那种为人师表的感觉。
这曹正当初便跟林冲学过一段时间武艺。他是汴京人氏,祖辈屠户出身,善于杀猪剥牛,又有一手好厨艺。俗话说,卖席的睡光炕,卖盐的喝淡汤,这曹正屠厨双绝,偏偏骨瘦如柴,他又有些鬼精灵,因此当时人送他外号叫操刀鬼。
智深之前与林冲相处多日,见过曹正一次。后来林冲入狱,智深也曾在林冲家见过曹正给张贞娘送米送肉。这曹正是个爱顽笑的,见这和尚如丢了魂一般,因此过来唬了鲁智深一唬。
鲁智深见是熟人,连忙收了拳,他晓得曹正的人品底细,是个讲义气的,便道:“这肉铺可能躲人?洒家伤了人命!”
曹正见智深神色慌张,又听他如此发问,也不多话,急忙引了智深,避开店伙计,到肉铺后院一处无人的柴房来。
智深把打死智空的事说了,叹道:“洒家当初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便是在渭州惹事,这才到大相国寺出家避祸。想不到今日又是酒后误伤人命,连和尚只怕做不得了。”
曹正安慰道:“这等腌臜人,早死早好,大师超度他,正是他的缘法。大师只管在这里歇,不会有事。”他拿来些吃食被褥,安顿好鲁智深,便关了铺子,给伙计们放了假,亲自去相国寺前打探。
鲁智深浑身是血,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他很想倒下去,可是不敢,因为他知道自己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周围是一片树林,到处是尸体,大多是穿着红袍的宋兵。再远处,残阳如血,照在大地上,却没有一丝温暖。天空中几只兀鹰在盘旋,想要下来吞吃尚未彻底变凉的血肉。一匹马,伤了后蹄,在那里哀鸣。
智深奋力拄着只剩半截的斩马刀,挣扎着站起身来,斜靠着一棵树。这番动静惊动了不远处一个正在打扫战场的夏国兵丁——果然又是一场惨败!奇怪,为什么要说个“又”字呢?
那个夏国兵丁见还有活人,唿哨一声,提枪小步冲杀过来。鲁智深实在躲闪不开,只微微低下头去,装作失神没看见。那夏兵一枪捅穿鲁智深心口,钉到他背后的树上。鲁智深却没有什么痛感,又是奇怪的事情。
智深紧紧抓着枪杆,沿着枪杆走步上前,任由枪杆穿过自己的身体。一缕一缕的鲜血从心口流出,惹红长枪。那个夏国兵丁显然是吓呆了,立在那里不动,被智深走到面前。鲁智深舔舔焦干的嘴唇,断刀斜劈下去。那个夏兵头盔被打掉,露出一张脸来——竟然是智空的脸。
鲁智深大喊一声,醒了过来。星星点点的阳光照在脸上,意识一点点回来,他想起来了,自己是在曹家肉铺后面的柴房,刚才睡着了,梦中回到了过去的战场。
残存的酒意还是让鲁智深有些昏昏沉沉,他长出了一口气,翻个身,又进入了梦乡——一个可以让他短暂逃离眼前这一切的地方。
且说相国寺这边智清禅师唤了众僧,收敛了智空,报了坊正,只是一口咬定,说智空与智深酒后比试武艺,因佛像不稳,不慎被砸死。坊正不敢怠慢,报了开封府,开封府派了几个公人并仵作前来查探。因智空是有度牒的僧人,僧录司那里也通报了。
虽然佛像是被智深打倒,但智空身上却不曾落得一禅杖,仵作只验做佛像倒塌击中头顶致死,至于佛像因何倒塌却半个字不提。智空是个绝户,已无家人在世,没有苦主首告,众僧得了智清约束,都不敢多言。唯独智空在烧朱院的几个徒弟,说了智深的事。薛霸是愤恨智深的,借机让仵作改了卷宗,说智空是被沉重禅杖击中太阳穴而死,要把这条人命着落在智深身上。
曹正探得消息,回到肉铺,到柴房后面报给鲁智深知道。
鲁智深困在柴房这方寸之地,不敢出去,憋屈异常。
“洒家早晓的那薛霸不是什么好鸟,悔不当初在没在野猪林一杖打杀了他。”鲁智深怒道。
“这里后院只是杀猪用,平日无人,大师可在柴房躲一段时日,避避风头,我再设法走动官府,定要保大师一个周全。”
鲁智深也别无妙法,只得在柴房安顿下来。
曹正自去求了开封府的孔目孙佛儿孙定,又上下钱如流水般使了出去:自包龙图不再坐开封府,开封府上下除了孙定,再没有一个不爱钱的,曹正这招极为灵验。孙佛儿是个正直的,本就高看林冲,连带对鲁智深好感颇多,无需使钱就肯出力。职方司的副使高世德也暗中使力,使人从中周全。薛霸不过是一个防送公人,能有什么本事,因此没几日,此事便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晚,曹正置办一桌酒菜,在柴房里与鲁智深饯行。
第二日,鲁智深辞别了曹正,就此投五台山来,暂且不提。
且说高世德见曹正办事甚是得力,没用自己出手就悄没声息的救了鲁智深一命,不由青烟想看。日后他使了人去沧州,让林冲写了信来,招揽曹正做了职方司的卧底,此是别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