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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馒头记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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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颗馒头,隐藏着一个家庭的悲欢,记录着一个时代的变迁。

我在广西生活近二十年了,仍然倾向于面食。自己不会蒸馒头,买来的却总找不到熟悉的味儿。自称“山东馒头”的倒不少,全是盗版。

馒头,山东称为馍馍。我们鲁西平原那一带,自一九八六年开始吃上馍馍。那年我十岁。那之前,我曾有个梦想,与馍馍有关的梦想。

在我记事之前,我们那里吃红薯面。自我记事起,基本不吃这种东西了,只有一首童谣还在传唱:“荠荠菜,啦啦鱼儿,王八头上一点泥儿”。啦啦鱼儿,就是红薯面做的。我依稀记得它是棕灰色的小条条,但已不记得味道。自记事起,玉米面一枝独秀:窝窝头;锅饼,沿着锅沿贴一圈,蒸熟后一面有锅巴,比窝窝头好吃;“弹(tan)子”,有馅,圆形,容易散,要捧着吃;“银包金”,外面一层白面,里面是玉米面,看上去好看,吃起来一般。

后来有了机井,种小麦的渐多,“两掺儿”应运而生。它是白面和玉米面混合蒸出的窝窝头,蒸熟以后肥肥胖胖,不似纯窝窝头瘦骨伶仃。后来,家里也蒸一点儿不掺粗粮的馍馍。每次只蒸几个,夹杂在一大锅两掺儿中间。我没份儿。不是重男轻女,因为哥哥弟弟也没份儿。只有刚揭锅时可以尝一口。母亲也不吃。只有年逾八旬的老爷爷有此口福。农忙季节,父亲可以吃几顿。

馍馍的诱惑可想而知!每次走亲戚,母亲总把孩子们都带去。坐席,可以吃馍馍吃肉。散席,母亲还可以正大光明拿个馍馍,掰开,夹两片肉,塞在孩子兜里。我们都很渴望这样的酒席。我五六岁时,有一次吃完酒席,母亲也给我一个馍馍夹肉。收席的人来了,我突然胆怯,紧紧捂住兜子,一动也不敢动。表哥表弟们,一个个大大咧咧走了,我却心虚得要命,好象拿的是偷来的东西。母亲在哪里?我用眼睛拼命寻找,也没找见。于是,我就一直保持不动,直到收席的人离开。从此再也没有类似的记忆,不知是胆子变大了,还是不再拿了?

馍馍是很多孩子的梦中美食。所以,到了麦收季节,小伙伴们来找我了:“走,拾麦穗去吧,咱自己换馍馍吃!”在伙伴的描述中,那美味真的不远。这个梦想既现实又诱人,我眼前闪现出馍馍的样子,仿佛嗅到了馍馍的芳香。于是,我们出发了,为这小小的梦想而战。

但我始终不记得自己到底拾了多少麦穗,甚至连拾麦穗的情节都忘光了。也从来没有一次,拿着拾来的麦穗换那梦想中的馍馍。不知道这个梦想搁浅在哪个环节?但我始终记得,每到麦收季节,我和伙伴们都会重拾去年的梦想,互相鼓动:“走,拾麦穗去,咱自己换馍馍吃……”

十岁那年,种上了大片大片的小麦,我们全家,全村,都吃上了馍馍。在很多中年人和老年人那里,这一年值得终生铭记。但弟弟没走进这样的日子,他在前一年溺水身亡。父母亲描述这一年,是这样的:“死二小走的第二年,我们这里吃上了馍馍……”看似不相干的两样事情,划上了等号。多少遗憾多少痛,都在这句话里了。

年年麦浪滚滚,只是,再不会有人,梦想着用拾来的麦穗,来换那梦想中的馍馍了。

麦收过后交公粮。眼看着刚刚收获的凝聚着汗水和希望的小麦,大部分要交到乡里,父亲总是拉着脸,默不作声,装袋,装车,拉走;而母亲,进来出去唉声叹气。真是割肉呢!交完一大车公粮,吃饭都紧巴,更别提卖钱了。下一季的种子化肥农药还没着落。又不能讨价还价,不按时交就要罚款,砸门拉东西。好长一段日子,家里没有笑声。我们还是孩子,也感觉沉甸甸的。

靠地只能填饱肚子,花钱得另想办法。编竹耙,下粉条,父亲都干过,但这都是冬闲时的活计,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九九二年,我读高二,父母亲做起了卖馍馍的生意。这项生意一年四季都能做。红白喜事,走亲访友,人们都用小麦换馍馍,十斤八斤的当礼物。这就是生意之源。

说是生意,那实在是世界上最小的生意:一斤馍馍可换一斤二两小麦;每天蒸馍五六十斤,可挣得小麦十几斤;每斤小麦五六毛钱,总共折合不到十块钱。

这项生意,只有走投无路才去做。我每天只吃馍不买菜,但学费总得要缴;两个妹妹还小,要吃要喝,拖累的母亲也无法下地干活。家里又连续遭了几件不如意的事,眼看着日子山穷水尽了。父亲并不懒,甚至比别人更能吃苦。但他身无长技,只会种地。全家的重担,就靠那几亩地,又没钱买肥料,产量就低,一年一年恶性循环。

父亲想过养猪。但养猪本钱太大,风险也大。我们家既筹不到本钱,也担不得风险。想过外出打工,但是当时招工的都是大城市的工厂,只招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思来想去,路路断绝。

母亲提出卖馍馍。本钱小,一台轧面机、一套蒸笼、一个大案板,即可开工。大姨家一直在集市上卖馍,去她们家学几天,不用交学费。这项生意赚头不大,但不会赔,淡季少蒸点就是了。父亲无计可施,虽然很不情愿做这种貌似低贱的生意,但还是同意了。刚好我放了暑假,可以当帮手。

蒸馍不需要多少技术,要的是时间和力气。下午五六点开始,活面、轧面、切块、醒面。我的工作是挑水和轧面。要挑五六担,把大缸注满。头几天肩膀疼,火辣辣的,后来习惯了。轧面,每块面要在机器上绞五六遍,面块才细致光滑。蒸了四五年馍,父亲一直没舍得买电机,全部用手绞。一遍一遍,汗如雨下。从未干过重体力活的我,咬紧牙关坚持,因为,父亲母亲更累。

父亲把轧好的面揉成长条,一条可切二十个馒头。每天大概要做十余条。然后在案板上摆好,醒上。母亲忙碌的是另一套:洗辗布、拿柴、一大锅水烧开。父亲做完馒头要休息一会儿,等馒头醒到劲儿,和母亲一起放到蒸笼里,抬到锅上。此时,最累的活儿才算开始:大火猛烧三十分钟。不停拉风箱,不停往锅底送碳,一分钟都不能停。汗水至少流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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