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文学艺术的意义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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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想逃避生活,想享受不染纤尘的美好,就看《红楼梦》,电视剧陈晓旭版的,越剧钱惠丽版的。其他版本不行,不能入戏。
有一次,梦见自己变成了贾宝玉,黛玉死了,我肝肠寸断,泪雨滂沱,不停的哭,哭,哭……哭醒了,一摸,满脸湿湿。若说这半生谁赚取我眼泪最多,非黛玉莫属。她以泪水还宝玉,我等多情之人以泪水葬她。
有一次,睡前胡思乱想,想到《红楼梦》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那一段,特别美好。不知为什么,忽然就一阵难受。那么美好的形象,也免不了香消玉殒,荧屏上如此,现实中也如此。陈晓旭已往生天国,欧阳奋强历尽沧桑已成中年大叔。彩云易散琉璃脆,从来好物不坚牢!而我们自己呢,短短的一生,上半场还没准备好,下半场已锣鼓铿锵,那么快,那么快呀!不能想,不能想。
钱惠丽版《红楼梦》,三十集,精彩动人,其很多人物形象,堪比陈晓旭版。尤其是黛玉焚稿、宝玉哭灵、宝玉哭别潇湘馆,动人心魄,看的人泪眼难干。初看时,为其震撼;十年后重温,仍然不能自已,沉浸其中。
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吧?痛苦又痛快,仿佛自己是剧中人。而戏剧比一般连续剧更多一重魅力,那就是优美的唱词与唱腔。越剧最宜抒情,吴侬软语,听之心醉。“东园桃树西园李,从今移向一处栽”,宝玉的美好愿望,花烛之夜彻底粉碎;“诗书做了闺中友,笔墨结作骨肉亲”,黛玉的清高自许,源自书墨文章。
都说电视是假的,戏剧更是假中之假。其一招一式,皆有固定程式,一颦一笑,皆是精心彩排。那又怎样?假作真时真亦假,何须分辨那么清楚。张爱玲都说了,在这个世上,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只要你认了,真假都无所谓。所谓艺术,就是包装过的感情吧。懂的人,纵知其真中之假,或假中之真,亦无伤其对真善美之领悟。
新凤霞的《花为媒》,也是百听不厌。词美、音美、人美,而故事简单,特别喜欢。白先勇特别推崇青春版昆曲《牡丹亭》,我试着听了一下,不行,不能入戏。人的审美,到这个年龄也定型了吧?接受新东西很难了。
看到梅花,自然会想到“梅妻鹤子”林和靖,还有古人的诗:“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一下雪,就觉得梅花和雪花会吵架。宝玉踏雪寻梅,至拢翠庵外,写诗求梅:“不求大士瓶中露,为求嫦娥槛外梅。”如此高格调,妙玉岂肯辜负,遂赠红梅数枝。
兰花,花中君子,气度非凡。“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曹雪芹如此形容妙玉。朱德一生酷爱兰花,以此花比拟伍若兰,寄托不尽的思念。年轻时深深感动,长大后,知道了更多的故事,有点不懂了:他那么爱伍若兰,何以伍若兰就义仅仅三个月,他就娶了年仅十五岁的康克清?男人的爱,譬如朝露啊。我更想知道,自己的男人一直思念着别的女人,康克清又是什么感觉。历史只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没办法告诉我们当事人想的什么。
想到竹子,自然想到解缙:屋内万卷书,屋外万竿竹。我相信解缙年少有才,现在却不相信世上有那么愚笨的地主。我们总容易把好人写聪明,坏人写愚蠢。苏轼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若免瘦与俗,多吃笋炒肉。”当然也可能是后人杜撰,不过竹子还是寄托了人们的很多理想。竹林七贤的故事,更令人浮想联翩。当然,也有和竹子有仇的,“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反正我喜欢竹子。
菊,花之隐逸者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短短两句,为我们营造出一个高远淡泊的意境。黛玉也有菊花诗:“一自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
梅兰竹菊,不过是普通的植物,因了古人的这些诗词,有了更多的附加意义,更深层次的美感。就象天上那轮月,不过是个普通的星球,因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江边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见人”……老幼妇孺,凡稍识之无者,大多都能背出几句,因而,那枚月亮,有了数不清的含义和寄托。
文学的意义,就在于使普通的事物具有了不普通的意义。有了文学背景,看山不再是山,看水不再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