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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逢十一 (第2/2页)

“谁干的?”他瞪大眼睛问。

女人很小心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又是他,连老歇咬牙切齿地说,丁老头的名声都让他败尽了。

连老歇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却先遭到对方的一通抢白。

“连老歇,你逃避集体劳动,破坏合作社正常的生产次序……”

那个人还在云里雾里地说着,就像一位巫师随意在空中抓捕神灵一样,大段大段的板儿台词接连不断地从他的嘴中喷出。

“这个该死的小分头,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连老歇心中暗骂。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小分头胸前的那管钢笔,他在提醒自己要冷静。可这两个字离他实在太遥远,他愤怒的截断了小分头的话题,“……你别以为别着管钢笔,你就能帮助全村填饱肚子,就能帮助村里的光棍爷们儿讨着女人……要不是你姐夫在乡里,这能轮到你说话……你赶紧把我们家的地还给我!”

“连老歇,我告诉你,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啥。我今天收了你的地,明天我还要抓你的人……”

“你敢!”二人火药上膛——呛(枪)上火了。

“二位……乡里乡亲的,都消消火!”

说话的是个瘦高个,他一步三摇地走进了村部。二人的争吵已经惊动了全村,这本是一场期待已久的战事,谁也不会错过观战的。

“丁会计,连大叔也是没办法,不在外边种点粮食,他们家……”

“关老摇,你就是个墙头草,一点立场都没有!”

人群一阵唏嘘,这丁会计今天是怎么了,连关老摇的帐都不买了。

“圣子曰:民以食为天……”人群中不知谁插了一句。

“余老酸,你给我闭嘴!你也敢在这里讲话!”

人群中没了动静。

关老摇虽然被说红了脸,但他并不想停止劝解,他连连向连老歇使眼色,并用手向外推他。

连老歇移动了脚步,不单单是因为关老摇,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把事情弄大,毕竟自己不占理。于是情形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连老歇用胳膊架起了走路不太利索的关老摇,好像刚才与丁会计争吵的不是他,而是关老摇。

“丁会计又生了个丫头,心情不好。”

在关老摇家的那间小砖房内,关老摇向连老歇道出了他的猜测。

“过两天,等他消了气儿,我去帮你说说……你也挑个时间去看看,顺便带上这个。”

关老摇一边安慰着连老歇一边从自家的小柜里拿出两个牛皮纸包,上面用麻绳缠系着。这是两包糖。

连老歇面露拒绝之色。

关老摇却突然笑道:“不是白送,你得换我点粮食。”

从关家出来,连老歇仍咽不下这口气,让他去求那个小分头,那是按倒牛头喝水。先不说他丁耀先是个晚辈,单从他的这种弄法,全村将来就等着喝西北风吧。连老歇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开河西村。

还是一样的清晨,缕缕炊烟从每一户的屋顶飘起,却唯独缺少了连家的炊烟。

说书人来了。他每年都会来河西村待上一阵儿。他的住所就是河西村的沈家——丁会计的姐姐家。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不仅能讲《隋唐演义》,还能讲许多大山里的故事。

……大山深处又多了一个村落,这个村落的领头人不叫村长,而是被叫做营长。

老军营的营长就是连老歇。他把自己种的粮食发给周围村落里吃不饱的农民。他不断地招兵买马,据说已经有很多农家落户老军营了。传说那里有种不完的地,许多临时赶场的农民也会在农忙时赶往那里……

“你去过没有哇?”有人问道。

“去老军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说书人神秘地说,“那得有营长发放的许可证!”

现实被编成故事后,就会出现许多虚拟的东西,没有人相信连老歇会在遥远的大山深处开辟粮仓。尽管河西村目前的状况很困难,但谁也不会冒这个险,从城区边跑进大山,就为了那几袋粮食。

春去冬来,那些困难被一一克服着。人们已经忘了真正的粮食是什么味。树皮被扒光了,那些生长在平原上的能充饥的一切植物都已枯竭,可人们仍在顽强地坚持。这个民族一定会站起来。

当一切渐渐有了转机,那个远离河西村的创业者却回来了。人们见到他的时候,都忘记了打招呼,仿佛他是从天上下来的天神——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他身后跟着那个像黑塔一样的大儿子。那个黑大个的肩上扛着一个大麻袋。所有在他身边经过的人,都嗅到了麻袋里散发出的芳香。那是什么?迟钝的大脑已让村民们忘记了世间最亲切的味道——粮食。当人们回想起那久违的两个字时,那两个高大的男人已消失在关老摇家的大门后。

“连老歇来招兵买马了。”村民们开始疯传着这个消息。这个很久前就曾被说书人使用过的词语终于跳进了村民的脑袋中。大家都站在自家的门外,瞪着一双眼睛,在等待着关老摇家大门重新开启。最终村民们失望了。

“机不可失,失(时)不再来。”

村民们只能无奈的反省着自己。

连家父子悄无生息地走了,同时也带走了人们的希望。河西村重新又陷入了死寂。除了清晨,村民有气无力地把柴草塞入炉灶中,制造出一缕炊烟外,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念相了。那缕炊烟是用来证明,在那个屋里生活的人还可以与外界进行交流。

说书人又来了,尽管人们已无心在听他讲述沿途的所见所闻,可他仍然要到这里来。除了要找一个吃饭的地方,他还要与余老酸切磋切磋传统的文化。余老酸是这个乡有名的土秀才,也是他唯一钦佩的文化人。只可惜“天妒英才”,往往这样的才学之人,上天偏不垂怜于他。不仅不为他提供好的身体,还要在身世上对他进行折磨。他不能做他想做的教书育人,也不能在繁衍后人的世事上意圆志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整天病病歪歪、只有两间土坯房的酸秀才。这样一来他只能接受现实的报应。

“余老酸被连家父子带走了!”人们把猜测了很长时间的结果告诉了疑惑中的说书人。

在连家父子到来的第二天,余家的烟囱就再也没有冒出炊烟。

“连老歇真是个干大事的人啊!”说书人从内心发出了感慨。

余老酸的确去了老军营。在河西村的村民们期待连家父子对他们发出邀请的时候。余老酸独自一人躺在他自家的土坑上。谁都有希望,唯独他没有。上天就是让他来受罪的,因此让他的祖先做了对不起全乡的事。等到他上辈子的罪孽在时空中消磨殆尽,他便可以魂游天外了。“当当”不知谁家的孩子淘气来惊扰他的清梦。

“当当当”看来今天这个淘气鬼还挺执着,可他选错了时间。余老酸起身向门口走去。

“咣当”门被推开了,冲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你……干什么?”

余老酸嘴上发出惊慌的询问,心里却在想,不会是强盗,就算是,他也不怕。

“余老酸,是我。”那个闯入者粗旷地说道。

“连老歇,你,你找我?”说话人的语气激动中夹杂着疑问。

“对!……哎呀,时光不早了,我要马上回去……这么说吧,俺想请你到俺那教书,你表个态。”

“啊?”

“俺不计较你上辈子人干的事儿,只要你能带好俺村的孩子,俺事后给你娶个媳妇儿咋样?”

面对老军营这个大度的营长,余老酸差点儿没跪下。

“行!行!……俺去!”余老酸声泪俱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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