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七 (第2/2页)
“布尔,你那个大表哥很豪爽啊,每次到水神峪来,总是挨家挨户地送东西。”
“布尔,你那个城里的表哥可比你那个山里的表哥强,一点架子都没有。”
当两个表哥被人放在一起比较时,陈布尔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大表哥不认可。
称呼——称呼不对!
如果按母亲的介绍,大表哥就应是自己的堂哥。可母亲为啥让自己叫他大表哥。
“唉,那时你小,没和你说清楚。你大表哥他爸给你爷爷叫叔,你大表哥他妈给你爷爷叫爹。你父亲只认姐姐,他是你姑家的孩子。”母亲重新做了解释。
陈布尔更糊涂了。怎么自己又多出来一个姑。这大表哥明明是奶奶的孙子,怎么又成了爷爷的外孙。不过,他清楚了一点。不管怎样,按山里的规矩,大表哥比表哥亲。
这件事很快得到了证明,当陈布尔再次坐在炕沿边上“偷听”父亲和大表哥的对话时,却听到了大表哥为他设计的前途,虽然只是一句不完整的话,可它却像一根救命的绳子,把压在陈布尔胸口的那块石头吊起。虽然还有落下的危险,可毕竟让陈布尔长长地喘口气儿。
“那……能行?”听了大表哥的建议,陈父一脸疑惑地问。
大表哥一把抓过陈布尔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你别说,这小子还真是个干修理的料。”
接下来,大表哥便开始展示他城里人的见识:
“这人呐,生下来该干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有的人就只会用脑,有的人就是干活的命。你看那些什么搞物理的、数学的,你让他停止一刻的思考都不行。就拿那个什么陈……也是我们老陈家的,整天就知道研究什么1+1等于几,你不让他想,还真对不起老天爷。像咱们这样的,只有靠手学本事。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什么用手、用脑、用眼睛,都是老天爷给的。”
大表哥停顿了一下,看着陈布尔对他投来的感激目光,便又说道:“我回去,跟我们领导说说。布尔要是真学会了这样的本事,将来没准比上学还有出息呐。”
几天之后,大表哥带着陈布尔来到了他所在的单位。
“各位,这位是我表弟,是来这学徒的,以后看在我的面上,多多关照!”
大表哥笑哈哈地把陈布尔介绍给一群穿着满身油腻工作服的修理工们。
“这是修师傅,也是我师傅;这是卞师傅,电工;这是徐猴子,你以后最好离他远点儿。”
大表哥一一给陈布尔介绍。
那个被称为徐猴子的人,对大表哥的直率,报以阴冷的一瞥。
“这几个算是你师兄弟了。”
大表哥用手一划拉,把剩下的人统统代替了。
“大流氓!迟师父不在,瞧把你威风的!”
人群中不知谁嘟哝了一句。
陈布尔心中一怔,大流氓?这是在说谁呀?
大表哥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给我点面子行不行?迟师父不在,不是还有修、卞二位师父吗。我哪敢耍什么威风。大家都自己人,我说话就这副德行,多担待!”
在大表哥强势推荐下,陈布尔成了这群人中的一员。
“看来,表哥也不是为了纯粹教我开车才到这里的。”陈布尔的思绪又回到了连复涛身上,“那表哥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呢?”
两个月前,陈布尔在修理厂碰到了连复涛。陈布尔才知道连复涛已经毕业一年多了。现在是总厂小车队的一个小头头。他们已经有四年多没见面了,可还是很轻松地相互认出了对方。
连复涛对陈布尔的态度和过去一样,不冷不热,可陈布尔仍然感受到了连复涛对他的兄弟之情。首先,连复涛把陈布尔的铺盖从修理厂的值班室运到了总厂的职工宿舍,这可是当初大表哥都没办到的事情。其次,当连复涛听到陈布尔抱怨食堂的饭菜单一而又不合口时,便把宿舍内公共厨房的一组厨柜的钥匙交给了陈布尔。
公共厨房里共有四组厨柜,三组已经有了主人,剩下的那组一直闲置。陈布尔曾偷偷打听过,能进公共厨房的人必须得有大学文凭,同时还得是结婚暂无住房或在总厂工作五年以上的知识分子。显然,表哥的资历根本不够。另外,使用公共厨房的人,要交炉具管理费、炉具使用和卫生费、再加上液化气罐和必要的厨房用品,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陈布尔却被全免了。看来表哥在总厂混得不错,这“罗家的骨血”没白在他体内流动。
连复涛的应酬的确不少。他很少在宿舍吃饭,也很少和陈布尔进行交流,就连陈布尔的父母他都懒得问候,更别提水神峪村的村长和其他人了。
陈布尔没有为此怪罪表哥。表哥不与他说话,陈布尔反倒觉得挺自在。宿舍房间很宽敞,只供他们两人住,如果赶上表哥忙,自已就成了这间屋子的“主人”。这种待遇,就连本科毕业的大学生都没法比。当然,如果连续几天,表哥不回来,陈布尔也会感到寂寞。
陈布尔略微知道些表哥很少与他说话的原因,除了表哥的冷傲性情外,还有一个敏感的话题。他们都尽量躲着这个话题。可有一次,连复涛在喝醉酒后,还是问起了陈布尔大爷的事。陈布尔产生了警觉。他一个劲儿的摇头,直到把连复涛摇到床上睡着为止。
“这孩子怎么长得和陈老大一模一样啊!”这是陈布尔的一个远房叔叔在牌桌上发出的惊讶之语,也是水神峪村村民对连复涛身份重新认证的开端。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在亢奋状态下发出的惊呼。这是水神峪村陈姓村民对村长以及他所定义下的“罗家骨血”的挑战。如果再深挖它的含义,这是要造反,要推翻罗姓对陈姓将近一百多年的统治。村长马上对此事进行了一番秘密的调查。他把年前去过省城的那几位陈氏族亲聚到家里,逐一让他们进行确认。
“真像啊!”几位陈姓的客人异口同声,而且语调中还带着点怪异的味道。
这还了得!一定要查出这件事的根由。
村长在体面地送走几位陈姓的客人后,立即跑到陈布尔家,当确认屋里只剩下他和陈父两个人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个连家的孩子是你的种?”
陈父仍习惯地蹲在碳火盆前,只是脸上缺少了微笑。村长实在猜不出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便狠狠地踢了这个一言不发的风流杂种一脚,恨恨地说:“踢死你个缺德的老家伙!”便走出了陈家大门。
当天晚上,水神峪村罗姓家族的长辈们被聚到村队部。他们在村长的启发下,开始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
“陈老蔫在未和香妮结婚之前,那是经常进城去看望他哥的。”一个长辈慢悠悠地回忆着。
“香妮在未结婚前,也去过一次她姐那儿,差不多有一年多呢。”另一个补充道。
“这样看来,两种可能都有……”到会的十几个人达成了共识:一种可能就是,如果陈老蔫和香妮在他俩未结婚前钻玉米地钻出了点事儿的话,就能解释香妮儿曾出走一年的原因;另一种可能,陈老蔫频繁进城莫非不是为了他哥,而是为了香芬。
唉,罗姓长者们都垂下了头,不管哪种可能,都是罗姓的家门不幸啊!
“不对!”村长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对!让我想想,想想……”他的中指微屈着,不断在头的上方晃动,“对了!”
村长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他开始大笑。笑声长时间的延续着,它从村队部的房顶冲入水神峪村那幽蓝的夜空中,又变成即将散尽的烟花的星点,落到全村的各个角落。
村长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