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弃子 (第2/2页)
“你要如何?”陆寒青微微蹙眉,冲裘慕云问道。
“我心疼这小娘子,关你什么事?”裘慕云目露轻蔑,道,“心疼她非但毁了容貌,还得住在贼窝里,管着这么一帮大贼小贼。”
陆寒青不屑与之争论,然而不等他做出表态,便被周素妍一把推到了身后。
“我听闻,就在前些日子,有人在此冒犯了我手下的姑娘。”裘慕云漫不经心垂眼欣赏起了自己双手用花汁染过的指甲,那指甲的形状被修得有些尖锐,衬着她白皙而纤长的十指,显得异常妖冶。
“可是贵派派出这细作扰乱人心,如今却倒打一耙,是否有些不妥?”唐远双手负在身后,挺直了颀长的身形,正色反问。
“细作?你可是在说这蠢丫头?”裘慕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摆摆手道,“你们要杀就杀了,免得我再带回去管教。”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不免哗然。他们本以为裘慕云现身,是打算搭救玉星儿,可谁知道竟是这样一个局面?
卓超然冷哼一声,冲裘慕云道:“那么裘宫主今日造访,又是所为何事?”
“看你们这些臭男人不顺眼,就不能杀掉几个,好清静清静?”裘慕云转过身去,莲步轻移,姗姗走上那石台,忽然抬足踹了玉星儿一脚,直把这丫头踹得从石台边缘滚落下去。
玉星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直接撞在了一块岩石上,呕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死丫头,净会添乱。”裘慕云像是解了气,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向周素妍道,“小姑娘,你的事我可听说了,臭男人信不得,看看星儿,为了个直娘贼,把自己都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周素妍懒得理她,只是别过脸去,不予理会。
裘慕云却笑了。
她并不怎么喜欢对女人生气,只有玉星儿除外。
“好啦,我也不多说了,”裘慕云转向唐远,道,“把欺负我手下小姑娘的臭男人都交出来,要不然,我定荡平这泰山!”
说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裘慕云显然是发了狠,眉眼间甚至是牙缝里,透出的都是令人胆寒的杀意。
可这个要求,这一干名门正派人士,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贵派与镜渊勾结,伤我弟子,害我门人,”唐远眉头紧锁,道,“难道这笔账,裘宫主便打算一笔勾销不成?”
“镜渊是什么东西,也配同我合作?”裘慕云冷笑道,“小子,要是打算倚老卖老,这还没你说话的份!”
唐远已是这场泰山聚义当中,年事最高,也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掌门,至于益州发生的那些事,并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男人多是如此,即便明知同类做了不齿之事,也都视为一种上位手段,纷纷向往,或是效仿。
哪怕一切得来得名不正,言也不顺。男人终归是最团结的。
除了黎蔓菁,也就只有裘慕云敢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是如此,便不与你废话。”卓超然轻叱一声,即刻飞身而来,屈指拿向裘慕云肩头。
此举堪称得上是鲁莽已极,可如今情形,却偏偏是骑虎难下,非得有一人做出表率不可。
否则传扬出去,今日情形便成了“魔教妖女在各大门派的眼皮底下公然闹事,碧华门掌门更是受此女言语侮辱,却不敢做声”。
如此这般,纵能苟活于世,这些个“名门正派”的面子又岂能好看?
可若只让卓超然一人出手,也必然落败,因而众派掌门长老,也都心领神会,不约而同上前,试图合力拦下这个“妖女”。
“还真是讲义气。”裘慕云挨个人头点过去,目光落在萧元祺身上,却啧啧了两声,摇头说道,“你这人面相不好,假仁假义,就先杀你好了。”言罢,一掌斜劈而上,直取对方眉心。
飞云居藏书阁绝学众多,萧元祺虽背不得滚瓜烂熟,却也习得大半,其中有一门轻功,名作“游龙吟”,须得有长足的内劲,方得施展。而一旦施展开来,足下方圆即成大阵,非但可于当中来去自如,还可借大阵窥探对手空门,伺机而动。
可偏偏裘慕云是个被岁月饶过的小妖精,功力深厚,眉眼脏腑也全无沧桑,她这一掌劈下,极是刚猛,直看得旁人心惊肉跳。
“父亲!”萧璧凌眼看着萧元祺险而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击,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哟,又是哪个臭男人?”
裘慕云故作娇嗔,在人群中扫视一番,目光在萧璧凌身上落定,道,“你也想一起死吗?”
萧璧凌不觉愣住了。
为何他竟会如此在意萧元祺的生死?本以为自己早已看破,那些曾压抑许久,也缺失了许久的感受,却在这种时候表露了出来。
然而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他只得拨开人群,向裘慕云与众派掌门长老所在方向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萧清瑜在他身后冷哼一声,道:“你想死吗?”
“岂不正合你意?”萧璧凌言罢,决然走上前去。
“他真是你老子?”裘慕云露出有些玩味的笑容,看着一步步走到眼前的萧璧凌,上下打量几眼,道,“哪里像了?”
“你给我站着别动!”萧元祺喉头一动,立时大声喝止道。
“简直是找死!”周素妍将手肘在轮椅一侧轻轻一撞,便即使那轮椅退后,到了萧璧凌身旁,随即一手拽住萧璧凌一条胳膊,喝道,“你尚未脱离本门,这条性命,我还管得起。”
“哦?”裘慕云听到这话,似乎也起了兴致,便即一个旋身到了二人跟前,伸手把玩着鬓发,饶有兴味说道,“原来你也是个贼啊?”
“裘宫主口口声声说,扶风阁上下皆是贼,那么在下可否问问,究竟我等因何被称为‘贼’?”萧璧凌看起来十分平静,丝毫不见性命受胁的惊慌。
“那当然是因为偷东西呀。”裘慕云笑眯眯道。
周素妍别过脸去,小声对萧璧凌道:“你如今不宜与人动武,还是让我来对付她。”
“不宜动武?”裘慕云闻之哈哈大笑,“我就说嘛,偷来的东西,就是耍不好。”
萧璧凌听完这话,不觉心念一动。
她既然也知道“留仙引”是从墓穴窃取而来,那么是否便可证明,沈轩也了解不少内情?
然而不等他捋清这些,裘慕云已翻掌上前,拍向周素妍头顶,萧璧凌本能相拦,却被裘慕云反手一掌击在胸口,逼退数步之遥。
石台上的玉星儿,也被直接骇得惊叫出声。
几大掌门长老见状,默默对视一眼,登即联手纵身而上,将裘慕云拦下。
“无趣。”裘慕云言罢,旋身振臂,一掌拍向卓超然胸口,她身法极快,等到其他几人近身,却又虚晃一招,双足离地而起,凌空翻越过诸人头顶,双掌同时发力,一左一右分别拍向萧元祺与唐远二人头顶。
萧璧凌见状,一时紧张父亲安危,胸口血气上涌,足下顿时一软,单膝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不过,掌门毕竟是掌门,如今拿不下裘慕云,多半都吃亏在不能知己知彼,并且各派武学路数不同,又不曾有过这样的联手,这才无法制胜。
“不中用的小东西,”裘慕云余光瞥见萧璧凌,便颇为不屑道,“那狗尾续貂的老无赖把偷来的武功占为己有,你等看不出便罢了,还叫这被改得面目全非脏东西伤了身子,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说出这话,其余人听不明白,周素妍与萧璧凌,以及才赶到二人身后的陆寒青则心如明镜。
裘慕云分明知道这其中的许多事,可她久居世外,又是如何得知?难道只是因为沈轩多嘴吗?
但裘慕云在世人眼里,终归是邪魔外道的女人,且不论善恶黑白,过了百岁的年纪,心思城府都比寻常人多出数倍,说出这样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可这般僵持下去,各大掌门长老面对如此大敌,也越发显得左支右绌。
除了配合不当,这些人内功修为也远不及裘慕云,何况只要是个寻常人,上了年纪,体力总要渐渐衰微的,持久之战,对他们而言并不合适。
而裘慕云不知用什么方式永葆青春,似乎也将她的精力气脉给留在了豆蔻年华,加上日久积累的深厚内功,在这场对决中,只会源源不断给她提供力量。
“裘宫主,”萧璧凌见形势不妙,即刻朗声说道,“若您只是要带走玉星儿,此处也无人拦得住你,又何必与诸位掌门久战?”
“你这是什么话?”林天舒少年气盛,忍不住发话道,“这妖女害了这么多无辜性命,难道就这样……”
“蠢。”萧清瑜所立之处于他不远,不觉打断林天舒的话,低低道了这么一声。
林天舒有些不解地望了萧清瑜一眼,余光瞥见了在他身旁坐着的萧清玦,不由愣了愣。
他看见,萧清玦正目不转睛盯着正与各大掌门长老对峙的裘慕云,眼中满是诧异,还夹带着许多他看不分明的复杂心绪。
“妖女,”卓超然略一思索,与唐远对视一眼后,会意退步收势,面不改色对裘慕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之事,我等不与尔计较,还请带着你的人,速速去吧!”
说得好听,倒是挣足了面子,也就只有碧华门那一干看不出裘慕云深浅的愣头青,以及各门派的低辈弟子才会信。
“师父?”林天舒越发不解,似也忍不住要加入这战局,只是华双双一直拼死拉着,不让他上前罢了。
一旁的萧清瑜用带着探究与不解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紧跟着,便在裘慕云翻掌拍向萧元祺时,飞身上前,协助父亲向后退开,至安全位置。
“得饶人处且饶人,”萧清瑜直视裘慕云目光,正色说道,“若贵派真与镜渊所为无关,解释清楚便是,何苦再结仇怨?”
“你退开,”萧元祺的口气不容置辩,他甩开萧清瑜的手,喉头微微一动,即刻回身冲门人喊道,“高昱、余舟,立刻带人送三位公子下山!”
“若是我们真下了山去,您自己又当如何?”萧清瑜微微蹙眉。
萧元祺并不说话。
毕竟,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仅仅来了一个裘慕云,便能将各大门派逼到如此地步,相较之下,玄澈在益州大闹西岭雪山,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哟哟哟——这就要逃跑啦?”裘慕云轻笑道,“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就这么胆小怕事呢?”
“妖女,休得胡言乱语!”站在林天舒身后的钟毓骂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人,可不就在你的面前吗!”
“给我住口!”唐远觉出不妙,然而想要喝止已来不及。
“你说有人伤你手下,大可问问在场诸位,那日为首的,拦着你手下大打出手的,可不就是那个萧清琰?我说萧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天生一个墙头草,搅和完了金陵又回齐州折腾,现在还想害死我们这么多人吗?”
“我?”萧璧凌不觉好笑,伸手指着自己,冲钟毓递过去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萧元祺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他有些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卓超然,却听见唐远静静说道:“裘宫主莫信小徒妄言,飞云居上下为人清正,绝不会做出这等下流龌龊之事。”
可这个时候,裘慕云哪里会听他多说?
她走到萧璧凌跟前,眼神渐渐变得阴冷,可她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萧璧凌开口说什么。
“你不说话,我可要杀你了。”裘慕云起了玩心,“别人被这么说了,一定得跳起来,你居然连个狡辩都没有,难道是一心求死不成?”
“我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求死?”萧璧凌摇头,略显无奈道,“可若您真要杀我,这里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那你告诉我,是谁哄骗桫椤在此逗留?”裘慕云沉下脸来,道,“不说,我就让你死得很不痛快。”
“桫椤是谁?”此前诸多事宜,萧璧凌都不曾参与,听裘慕云说出这个名字,他的反应还是懵的。
“桫椤是谁?桫椤是谁……”裘慕云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脸色渐渐由阴转晴,紧跟着便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萧璧凌两手一摊,眼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这么些年了,除了江焕膺,难得有个男人让我不讨厌,”裘慕云说着,却又冷冷瞥了林天舒与钟毓一眼,道,“不像有些人,年纪轻轻便养出一副令人作呕的嘴脸,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林天舒顿时语塞。
而就在这时,萧璧凌面色突然一变,随着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一颤,猛地呕出鲜血来。
“公子!”高昱等人连忙上前搀扶。
“你这妖人!”萧元祺见状勃然大怒,便要上那石台与裘慕云一争高下,却被萧清瑜给拉住了。
“莫要冲动,父亲。”萧清瑜心下虽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压抑着。
他可未曾受过这般优待,只想着那厮不过是受了点伤,竟能得到父亲这般关心,还当真是叫人咬牙切齿。
“唉,不听话,”裘慕云这声叹息,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看来这偷来的东西,真是会害死人的。”
高昱等人没有理会,只是径自将萧璧凌搀到萧清玦身旁坐下,可就在他们几个将人放下,转身走开之后,萧清玦却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用了那残卷上的功夫。”
萧璧凌立时瞪大了双眼,诧异望向长兄。
“你伤势已入骨髓,若就此放任,后患无穷。”萧清玦眉心紧蹙。
萧璧凌听完,有些不解地朝裘慕云望了过去。
听她所言,对“留仙引”乃是盗取一事,似乎是知情的,再听长兄所言,似乎这女人所知道的,似乎远比萧璧凌能想象到的,还要多上许多。
“小子,”裘慕云站在石台上,伸出手指着萧璧凌道,“你要不要同我回去?”
“什么?”萧璧凌一愣。
“你若是主动答应同我回去,我便放了这的所有人,如何?”裘慕云笑容妩媚。
“若是不呢?”萧璧凌挑眉。
“你不答应,我一样有办法带你走。”裘慕云轻笑道,“可我会杀光我能杀光的人。”
“那还真是怕了你了。”萧璧凌双手十指交叠,轻轻一握,随即展开,略一耸肩,有些无奈摇摇头道,“那也只好随您开心了。”
他刻意用上敬辞,将长幼尊卑摆上了台面。
“你待如何?”萧元祺上前一步,“清琰,不要乱来。”
“可是,谁能拦得住她?”萧璧凌淡淡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