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燕无还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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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萧璧凌睁开眼时,却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处陈设极简的禅房之内。夜色深沉,透过半开的窗扇向外望去,还能隐约望见一片绵延的黄墙碧瓦。
屋内唯有一盏孤灯,摇曳着时明时暗的火光。
他不自觉惊坐而起,却觉左臂剧痛不止,搭在被褥上的左手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就连动一动手指都是奢求。
“火……”萧璧凌不自觉喃喃自语。
那仿佛烙在他视线里的火光,让他心头倏地一紧,然而试图翻身下榻时,却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加之胸口闷极,仿佛被巨石压住,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挣扎下榻,身子却重重摔在地上,好不容易清晰的视线,又再一次变得模糊起来,直至陷入无尽黑暗。
恍惚之间,萧璧凌却听到耳边响起了模糊的对话声。
“师父,这位施主到底受的什么伤?”
“在他体内有两股内力相冲,不动则已,一动则伤全身,其中一股,真气正在四处游走,完全不受控制。”说这话的人,话音略显沧桑,似乎是位老者。
“那……还治得好吗?”少年僧人疑惑。
老者轻叹,而萧璧凌也再次因昏厥而陷入沉眠,不久之后,眼前浮起的,却是个让他几乎窒息的梦境。
那些不知从何处滴落的血水,渐渐倾盆而下,如雨如帘,将那个清丽而纤柔的女子身影,永远隔绝在了帘外。
他不住呼喊着那个名字,可每每话到嘴边,却都只剩喑哑。
他仿佛回到了苏易软禁他的那间石屋,又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座被重重高墙围困的深宅大院,虚弱而无力的他,只能看着那血帘越发密集,逐渐幻化成一面火墙,翻起滚滚热浪,将他推入无尽深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璧凌忽然感到有一股暖流自掌心涌入,逐渐贯通全身。片刻之后,他悠悠转醒,只见自己仍旧置身于那间禅房,隔着单薄中衣,左臂的伤口已缠上了厚厚的纱布,手指也渐渐能够动弹。
他眸光一紧,正欲翻身下榻,却见一名年轻僧人端着汤药,推门入内,不等那僧人开口,榻上之人便已踉跄下地,连鞋袜也顾不上穿,跌跌撞撞便上前问道:“小师傅,请问……”
“阿弥陀佛,”那僧人放下汤药,立掌施礼,“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已不幸丧生火场,还请施主节哀。”
萧璧凌听了此话,顿时愣在当场,原本便苍白的面色又失了几分血色,半晌,方木然摇头,道:“小师傅,你莫与我玩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前日夜里,小僧如通奉方丈之命前往客舍传信,恰好目睹萧施主在火场内昏迷,事后与在场人等一同扑灭大火,只在其中找到一具女尸,身旁还有一柄横刀,得如悟师兄确认,正是那位女施主的佩刀。”如通再次立掌躬身,却见萧璧凌已轰然跪倒在地,双掌五指几番屈起,死死抠在地面,似乎是试图用力支撑起身,却又颓然松开。
眸中神采,亦于转瞬间寂灭。
“施主有恙在身,眼下还请好好休养,过度伤神只会影响伤势,阻碍施主复原。”如通说道。
“她在哪?”萧璧凌霍然起身,冷不防又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勉力稳住身形,却见如通摇头道:“师父不忍那位女施主蒙尘,已然葬下了。”
这一席话出口,更是听得萧璧凌心痛不已,他只觉心下被掏开了一个个无法填补的窟窿,所有的血液,喜悲,悉数淌尽成空,剩下千疮百孔,无以为继。
这才重逢几日,怎就到了这般光景?
他当然不肯相信,也绝不可能相信,那个屡遭劫难,皆能化险为夷的她,如何会这般轻易离他而去?想到此处,萧璧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站起身来,一步一个踉跄奔出禅房。
如通拦他不住,便只得唤着一声声“施主”,紧跟着追出门去,却看见他近乎失态一般,逢人便拉到身旁问那墓地所在,目光焦灼,语调急切,显已无法自控。
“萧施主!”如通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拦了下来,道,“施主请冷静,那坟墓就在后山,小僧这便可领你去看,只是施主你如今伤势未愈,万不可激动……”
“带我去见她……”萧璧凌身子一歪,立时跌倒在地,话音轻如缥缈云烟,分明已是虚脱之状。
“可是施主……”
“让我见她!”此刻的萧璧凌,即便是用尽全力嘶吼,话音也仍旧很轻。如通起先还试图将他拉回房中,却不想他偏执起来,竟是无论如何也拗不过的。
这个无奈的小和尚只好将他带去了那新立的墓前,看到眼前这个虚弱至极的年轻人轰然跪地之状,竟蓦地感到心酸。
“怎么会这样……真的是你吗?”萧璧凌伸手抚过石碑,口中喃喃,“告诉我……那日在你房中,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会如此?你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为何……为何会如此……”
“施主,请节哀……”如通立掌躬身,只欲相劝,却见眼前男子忽然缄默不语,竟低下头去,徒手去刨那坟上泥土。
“不可如此,施主!”如通连忙出手阻拦,“人死已矣,施主你就让她安歇罢。”
“我只想确认是不是她。”萧璧凌一张面孔已毫无血色,眸中更是空空荡荡,全无光彩。
“施主,那尸首面目已全非,几乎化为焦炭,两臂关节脱落,着实惨不忍睹,那般情状,你看了不过是徒增伤悲,还是让她安歇罢施主……”如通一面拦着他,竭力相劝。
“我几时允许过你们就这么葬了她?”早已虚脱的萧璧凌,根本无力推开这个小和尚,只能看着自己双手因挖掘着泥土而划伤而留下的道道血痕,语调苍凉已极。
“施主……施主你还是请回禅房歇着,一会儿师父会来替你疗伤,想必那位女施主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施主你这般模样。”如通苦苦相劝,却见他用那双满是疮痍的双手,再度抚上墓碑,眼睑轻阖。
小和尚隐约看到他眼角平添的一丝晶莹光泽,旋即凝成一行清泪滴落。
这其中酸楚,必是苦不堪言。
“施主——”如通俯身将已恍恍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他搀扶起身,向禅房方向走去,却听得一声缥缈如轻烟般的问话,“她的刀呢?”
“施主且先回房,小僧这便去将那女施主的刀给您送来。”如通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歇斯底里之事,便都顺着他的意思去做,可出乎他意料的却是,萧璧凌见到那把刀时的模样十分平静,也顺从地接受了几位僧人的帮助,等疗伤结束后,也是安安静静的,没有显露出半分暴躁或是痛苦,绝望的迹象。
如通跟在师父身后,有些忐忑地退出禅房,关上门后,还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后,方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而与此同时,萧璧凌正颓然靠在墙角,空荡荡的眸子不知望向何方。
被捏在他苍白掌心里的那只檀木小盒,在烛光之下仿佛褪去了原本的颜色。男子脑中反复回忆着昏迷之前的画面,愈觉心痛如绞。
枕边是那柄冰凉的横刀,刀身血迹早已被擦拭干净,这柄曾经在她手中叱咤风云的刀,如今却孤零零躺在这里,失去了主人。
清善仍旧不肯见萧璧凌,哪怕他在禅房之外站了数日,直至筋疲力尽,末了,方留下一句“缘起缘灭,皆是虚幻”,也不知是在说当年清性之死,还是感慨如今亲见的这场生离死别。
半月之后,待他渐渐冷静下来,清善虽仍未出禅房相见,却授意他的师弟清远前来,同来的还有如通口中的“师父”真玄,皆是来为他调理内伤的。
这二人进到禅房的时候,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如通正端来一碗素面,放在萧璧凌眼前。
而这几人以为会由于伤心过度而水米不进的某人,竟丝毫未表现出没有食欲的样子。
相反,在这位施主风卷残云般吃下这碗素面之后,竟然还要了一碗。
又一碗。
萧璧凌似乎表现得有点异常安分了,半点焦灼痛苦的情态都不曾表露出来。
等到收拾完这些,又替他调理过内伤之后,其余僧人都纷纷退出了禅房,只有清远留了下来。
“大师还有何事么?”萧璧凌垂眼坐在榻上,口气寡淡。
“方丈师兄有言在先,是以老衲也不好将一切说得太明白。”清远叹道。
“若实在不方便,大师也请不用勉强。”萧璧凌话音渐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这浮屠,却是嗜血的浮屠。度化不成,反自食其果,善哉,善哉。”清远立掌而叹,却见萧璧凌抬眼望来,将他方才所言,默念一番,目露恍然。
“大师的意思是,清性大师救了夜罗刹,而这夜罗刹却恩将仇报,夺他性命?”
清远摇头,并不回答,在萧璧凌满是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背过身去,走出禅房,并轻轻带上房门。
萧璧凌哑然,当下回身望了一眼那柄横刀。
既是去也无路,归也无门,那么索性便搅他个天翻地覆,又能如何?
复望了一眼手中檀木盒,仿佛下定了何种决心一般,即刻披上氅衣,拿起那柄横刀,拉开禅房大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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