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烟锁暮云深 (第2/2页)
仍在思考中的萧璧凌无暇细想她的话,本能之下竟真的乖乖站起身来,却不自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等他扶着桌子站稳,却见竹隐娘已笑得前仰后合:“和你开个玩笑呢,你怎就这么听话?也不怕跑出去让人给宰了?”
听到这话,萧璧凌不由得愣了愣,然而仔细想想,自己近日种种斯文表现,似乎真是这十四年来头一回。
大概是那不可避免的内伤,将那些往事都一股脑推到他眼前,竟让他忽然变回了当年那个循规蹈矩的少年。
他就像是忽然开了窍一般,挑眉笑道:“您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一身伤?我要就这么出去,不等仇人过来,只怕就已去了西天陪佛祖念经了。”
如此转变,反叫竹隐娘愣了。
她想着这几日看到的他都是个温和少语的年轻人,怎的突然又变了个样?
是她一直弄错了,还是这小子扮猪吃象,有意逗她?
这会儿,他可是连“前辈”两个字都不说了。
“有点意思啊,”竹隐娘笑道,“本当你是块木头,原来还有点意思。”
“那可不行,真要是木头,早给人劈了当柴烧了。”毕竟是面对不算太熟悉的长辈,萧璧凌的笑容比起素日里的老不正经,还是稍稍收敛了点。
只见竹隐娘点了点头道:“那就看在这份上,多留你两天,等你哪天有了上房揭瓦的力气再走吧。”言罢,随手抱起一只屋里的大肥猫便走了出去。
萧璧凌见她离开,身子却重重跌坐在卧榻之上,唇角逐渐展开的笑容也因此凝滞,唇间不自觉发出喘息。
这一次,着实伤得太重了。
想想自己近日的遭遇,这位竹隐娘还当真是个福星一般的存在,尽管忽冷忽热,脾气古怪,但的确是个热心肠的高人。
可她似乎对他随身所佩的玄苍剑有些兴趣——那被别人都当成普通兵器来看的佩剑,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璧凌想着,不由望向放在角落里的玄苍剑。这是舅父交给他的,只说是舅娘的遗物,而关于它的来历或是其他事情,却一概不曾告知。
除了知道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讯息。
萧璧凌放空思绪,仰面躺倒在榻上,他只但愿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甚至幻想这竹苑之外的局面,根本没有那么复杂。
想着想着,他便沉沉睡去了。
等到他离开的那日,才真正见识到这竹苑里的玄机。
他当然是等不到伤势痊愈的,毕竟青芜下落未明,加上听说有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陪在她身边,就像是一根不太坚硬,又不太锋利的刺一般,把他心思撩得痒了,又出其不意地扎一下,让他更是坐不住了。
因此,等他大体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般的时候,便跑去向竹隐娘辞行了。
竹隐娘住的屋子不大,里头却堆满了木头和铁块,简直就像是收破烂的,不过毕竟是女人居住的屋子,萧璧凌也没好意思多看,只是在敲开门无意一瞥之后,便规规矩矩收回了目光,向她道明辞行之意。
“到底还是坐不住啊。”竹隐娘可没有心思说些挽留或是担忧的话,直接拴上房门便走了出来,看也不看他道,“跟紧我,别丢了,不然一会儿蹦出什么弓箭,刀子把你给扎成刺猬,可别怪到我的头上。”
“真要是那样的话,就只好麻烦隐娘您给收尸了。”
竹隐娘总算确认了这小子也是一副不正经的骨子,却总觉得不如前些日子斯文的模样好玩了,便轻笑一声,让他跟着自己一同进了竹林。
她似乎什么也没做,可脚步下却似隐藏了什么玄机,这一望无际的竹林底下,看似寻常,却都像是埋了活动的暗板,紧跟在竹隐娘的脚步之后,旋转开合,看似毫无章法般移动着位置,不觉之间,已然看不见来时的路。
竹隐娘瞥到几眼萧璧凌仿佛恍然大悟般的神情,却不自觉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小子看来,当真是半点也不懂偃术。
竹林的尽头,是几排高高低低的树,萧璧凌这时才发现,竹隐娘已不知去了何处,回首望去,只是与寻常山野间一般无二的竹林。
就像是误入凡尘的谪仙,连同她的桃花源,一块隐去了。
连半点曾经出现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萧璧凌欣慰似的一笑,想想某些自命清高还一个劲扰乱江湖这滩浑水的一派之尊,这位竹隐娘,似乎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
虽然她看起来有些古怪,似乎与襄州过往有那么些牵连。
可如今也不过萍水相逢,所谓过往,有或没有,也都不重要了。
然而不等他走出这片林子,便嗅到了一股熏天的尸臭气。
河岸边那具已面目全非的尸首,如今再看,哪里还有半点生前那般妩媚的样子。
世间之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论高手或是平庸之辈,到头来都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一天。
萧璧凌忽然感到有些悲哀。
水云珠曾有门派,有夫君,有同僚,可到头来却是死的死,走的走,竟没有一人来替她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