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西北皆震恐,加急造马蹬终 (第2/2页)
王沈《魏书》记载,建安九年(204)曹操攻占邺县之后,便令冀州地方百姓每户“出绢二匹、绵二斤”。
可知这种零散的实物赋税,一定源自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
其收田租亩四升,户出绢二匹、绵二斤而已,他不得擅兴发。--王沈《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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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了民间小作坊之外,也存在官营的大型工场。
比如建安十八年(213)曹**迫汉献帝娶自己三个女儿为贵人,聘礼当中便有“帛、玄纁、绢五万匹”。
行太常大司农安阳亭侯王邑赍璧、帛、玄纁、绢五万匹之邺纳聘。--《献帝起居注》
玄即黑、纁即暗红,玄纁也指代帝王下聘的聘礼。
这种染色织物与一般的素色织品在质量、规格上存在明显区别。五万匹数量巨大,应该不全是源自民间征发。
基本可以确定,此为官营工场的制品。
三国织物以蜀汉为最,其特产“蜀锦”畅销各地。
《太平御览》称“魏市于蜀,吴资西道”,《搜神记》等南朝典籍,亦记载曹操使术士左慈赴成都买蜀锦的故事,该故事又被范晔录入《后汉书》,可见蜀锦无疑是三国时代的硬通货。
江东历代尚未有锦,而成都独称妙。故三国时,魏则市于蜀,而吴亦资西道。--《太平御览》引《丹阳记》
(曹)操恐其近即所取,因曰:“吾前遣人到蜀买锦,可过敕使者,增市二端。”--《后汉书方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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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入成都时(214)曾赐给关羽、张飞、法正、诸葛亮“锦千匹”,这里的“锦”来自刘璋内库,应为蜀锦。
益州既平,赐诸葛亮、法正、(张)飞及关羽金各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蜀书张飞传》
不过从可见记载看,蜀锦的质量参差不齐,未必有传说般精致。
比如曹丕便认为,流通至洛阳的蜀锦徒具虚名,不比北方自产的织物精美。
邓艾破成都时(263),收缴了锦、绮、彩、绢各二十万匹。
绢是未染色的织品,而蜀锦竟和绢的数量相等,难免粗制滥造的嫌疑。
前后每得蜀锦,殊不相比,适可讶……自吾(指曹丕)所织如意虎头连璧锦,亦有金薄、蜀薄来至洛邑,皆下恶。是为下土之物,皆有虚名。--《太平御览》引《魏文帝诏》
米四十余万斛,金银各二千斤,锦、绮、彩、绢各二十万匹,余物称此。--《蜀记》
吴国无锦,需从蜀汉进口;但吴国有土特产葛布,其中粗布葛衣叫“綌”,细布葛衣称“絺”。
交州军阀士燮曾向孙权进贡,贡礼中“杂香细葛,辄以千数”(见《士燮传》),可为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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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来看尚方器物。
尚方即制作御用之物的官署,尚方署督造的器物一般是供给帝王享乐所需。
尚方隶属少府(九卿),少府掌管皇帝的私人财物以及支出用度。
九卿的职能非常类似于皇帝的私人管家,少府在这一方面的色彩尤其明显,其下辖的尚方署同理。
曹叡的舍人张茂曾上书劝谏,称“尚方纯作玩弄之物,炫燿后园”,曹髦即位后“罢尚方御府百工技巧靡丽无益之物”,亦可为证。看书喇
(曹叡)奢靡是务,中尚方纯作玩弄之物,炫燿后园。--《魏略》
(曹髦)减乘舆服御、后宫用度,及罢尚方御府百工技巧靡丽无益之物。--《魏书高贵乡公纪》
由于尚方这一机构,专门服务于统治阶层的娱乐需要,所造器物精致绮丽,且只在极小范围内流通;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与夏、商、周时期的手工业情况倒是十分类似。
尚方这一机构早在两汉时便已设立,之后职能亦无甚变化,魏、蜀、吴三国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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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鉴于彼时处在大乱之世,尚方署的存在,便更衬托出统治阶层的腐朽败坏。
另外,乱世时僭越逾制的情况,比治世时也要频繁许多。
比如魏明帝时代的宗室曹楷(曹彰之子),便交结内廷,委托尚方署私造御用器物,结果东窗事发,被削夺封地。
《魏氏春秋》称曹楷为明帝养子曹芳之父,曹楷有僭越之胆,或与此有关。
青龙三年,(曹)楷坐私遣官属诣中尚方作禁物,削县二千户。--《魏书任城王传》
(曹芳)或云任城王(曹)楷子。--《魏氏春秋》
再比如齐王时代的权臣曹爽,也时常盗窃内库珍宝以供享乐。
虽然曹爽的许多罪名是司马氏捏造,但从陈寿的赞语看,曹爽“饮食车服,拟于乘舆;尚方珍玩,充牣其家”的罪名并无争议。
(曹爽)承势窃取官物……饮食车服,拟于乘舆(指天子);尚方珍玩,充牣其家。--《魏书曹爽传》
官营手工业的匠人来源比较驳杂,既有奴隶,也有官方蓄养或民间征调的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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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也有囚徒被送入作坊充当苦役。
这种临时性质较强的匠人,一般会从事一些技术门槛较低的重体力劳作。
比如建安七子之一的刘桢,由于冒犯了曹丕的甄夫人,便被曹操械送尚方署进行改造。
酒酣坐欢,(曹丕)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众人咸伏,而(刘)桢独平视。太祖闻之,乃收桢,减死输作。--《典略》
刘桢是文人而非匠人,缺乏必要的手艺,只好从事“磨石”一类的杂役,郁郁不得志。
《太平御览》、《水经注》对此均有记载。
武帝(指曹操)尝辇至尚方观作者,见(刘)桢故环坐正色,磨石不仰。--《太平御览》引《文士传》
东吴的孙皓耽于女色,令尚方署以黄金制造“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
华燧、步摇、假髻均是妇女的头饰。孙皓既然可以制造上千黄金头饰,可知吴宫之中的尚方署规模不小。
(孙皓)昼夜与夫人房宴,不听朝政,使尚方以金作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江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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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书滕皇后传》称孙皓“内诸宠姬,佩皇后玺绂者多矣”。
此即隐喻吴宫礼制混乱,许多妃嫔的穿戴、服饰都僭拟中宫(即皇后)。
当然,像这类后宫服侍器物,无疑也来自尚方署。
蜀汉虽然没有尚方的相关记载,不过以刘禅“常欲采择以充后宫”(见《董允传》)的好色性格以及“内供服御,费用张广”(见《谯周传》)的奢靡行径来看,蜀汉宫廷中无疑也存在这一机构。
从某种意义上说,古代农业社会中精细繁复的手工业,可以视作阶级制度的产物。
脱离农业生产的官营匠人,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服务、取悦于当时的统治阶层。
匠人中的粗笨者生产农战之具,精细者则制造尚方器物。至于其命运则十分悲惨,不仅承担沉重的劳作任务,甚至连应得的报偿都难以获得。
按《群书治要》描述,东汉末年,地方奸吏接到上级的手工业任务,便到民间“设计诱之”,工程结束之后,又拒绝支付酬劳,导致“老弱冻饿,痛号道路”。
作使百工及从民市,辄设计,加以诱来之。器成之后,更不与直(指报酬)。老弱冻饿,痛号道路,守阙吿哀,终不见省。--崔寔《政论》
长此以往,东汉奸吏在民间无法再征募到劳动力,又“因乃捕之,劫以威势”,逼迫百姓强制劳动。种种荒诞行径,最终导致东汉朝廷威信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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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豚逃鼠窜,莫肯应募。因乃捕之,劫以威势。--崔寔《政论》
唐长孺在《魏晋时期对工匠的控制与手工业生产的恢复》一文中,亦认为“虽然在较长时间中,官府作场的设置很少变动,但直接劳动者受到的剥削却不能不随着时代而有所差别”。
可悲的是,从史料记载看,即使在汉末三国的乱世背景下,这一现象似乎也并未有所改观。
魏、蜀、吴三国的统治者,或穷兵黩武,或耽于逸乐,海量的兵战之具,穷奢的御用之器便是明证。
此事,足以成为后世之戒。
或许云某看过的三国文只有寥寥近百本之故,故而提到此点的,一篇都欠奉。
无妨,云某会在后文,借赵旻和荀彧之口提出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