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记 缘起,缘灭,再次见到你 (第2/2页)
他再看那渔夫有时抬起头望望远方,有时低下头看看江水,心境是多么平坦。
自己在他眼里是怎样一个人呢?一个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向哪里去的远方的行人罢了。
子虚认为,渔夫绝不会感到,他抱着多么沉重的一颗心;如果能感到一些,他的船在水上也许就不会这样叶子一般地轻漂了。
但是子虚,却觉得这渔夫是他流亡以来所遇到的唯一的恩人,关于子胥,他虽一无所知,可是这引渡的恩惠有多么博大,尤其是那两首诗,是如何正恰中子胥的运命。怕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唱得出这样深切感人的歌词,而这歌词却又吐自一个异乡的,素不相识的人的口里。
船缓缓地前进着。两人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整日整夜浸在血的仇恨里,一个仿佛疏散于清淡的云水之乡。
他看那渔夫摇橹的姿态,他享受到一些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柔情。往日的心总是箭一般的急,这时却惟恐把这段江水渡完,希望能多么久便多么久与渔夫共同领会这美好的时刻。
黄昏后,江水变成了银河,月光显出它妩媚的威力,一切都更柔和了。对面的江岸,越来越近,船最后不能不靠岸停住,子虚深感又将要踏上陆地,回到他的现实,同时又不能不和那渔夫分离。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能一开口就称他朋友呢?船靠岸了,子胥走下船,口里有些嗫嚅,但他最后不得不开口:
“朋友。”
渔夫听到这两个字,并不惊奇,面色淡然,嘴角微微扬起。
但是在子虚心里,它却含有这字的根本的意义。
“我把什么留给你作纪念呢?”
渔夫倒有些惊奇了。
这时子虚已经解下他的剑,捧在渔夫的面前。
渔夫摆摆手,他说:
“我,江上的人,要这有什么用呢?”
“这是我家传的宝物,我佩带它将及十年了。”
“你要拿这当作报酬吗?我把你渡过江来,这值得什么报酬呢?”
一位渔夫的生活是很平淡的,陆地上有些行人,不知他们为什么离乡背井要走得那么远。
既然远行,山水就成为他们的阻碍;他看惯了走到江边过不来的行人,是多么苦恼!他于是立下志愿,只要一有闲暇,就把那样的人顺便渡过来。因为他引渡那些阻于大江的辛苦的行人的时刻多半在晚间,所以就即景生情,唱出那样的歌曲。
渔夫把这番心意缩成一句不关重要的话:“这值得什么报酬呢?”
这两个人的世界不同,心境更不同。
子虚半吞半吐地说:“你渡我过了江,同时也渡过了我的心结。将来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你再渡我回去。”
渔夫听了这句话,发自内心的笑了,子虚看见月光下渔夫满头的银发,他朦胧的眼睛好像在说:“我已经等到了。”
渔夫收起了剑,同时,也从兜里拿出了一颗蚌珠。这颗蚌珠是那样的平凡,那样的朴素。但这,也许是一位普通渔夫身上所能拥有的最珍贵之物。
他将这颗蚌珠交给子虚,便相顾无言。他只拨转船头,向下游驶去。
子虚独自立在江边,进退失据,望着那只船越走越远了,最后他才自言自语地说:“你这无名的朋友,我现在空空地让你在我的面前消逝了,将来我却还要寻找你,不管是找到你的船,或是你的坟墓。”
他再一看他手中的蚌珠,觉得这蚌珠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好像是在替一个永久难忘的朋友保留着这颗蚌珠!
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一轮轮明月照向此刻躺在江中的一叶扁舟。
那道有些沧桑的身影,缓缓收起老态,褪去朴素。
霎时间,一道超然如雪的身影孑然而立,面容如凡尘谪仙!气质如九天之主,一袭白衣,超脱红尘!
此人,赫然是凌九霄!
“这一世,再一次相同的情景,而我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