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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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这篇名为《霸王别姬》的文章让闫于坤大为震惊。每周一晚上，他都会坐在办公室里，开着台灯，一本本批阅摞在桌角的厚厚的周记。两个多月来，他已经摸清了每个学生的特点。每个人会写出什么样的文字他只需看看封皮便能猜出个大概。文章有好有坏，但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那些的确是按照他总结的套路写出来的文章，是考试中最保险的选择，但是这些文章却缺乏灵气，就像售楼小姐脸上的微笑般缺乏诚意。身为语文老师，他是应当为这样达到教学要求的文章而欣慰的。但作为一个曾经怀揣着“文学梦”的文艺中年来说，他则暗中期盼能看到一篇风格鲜明，行文绮丽，能让他心潮澎湃的文章，那样他会像在开满野菊花的幽谷尽头看见一株沐浴在月光下的百合一般狂喜无比。但这株百合一直没有出现，随着时间的推进，他的希望也日渐渺茫。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猛然看见了这篇《霸王别姬》。他瞪着眼睛一口气连看了第三遍，又合上本子看封面上的名字——洛飞羽！他实在没办法把这篇文章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看看他以前写的文章吧，往前翻几页，篇篇平庸至极。虽然他中考语文成绩不错，但成绩这东西随机性还是有的。可是现在，《霸王别姬》这篇奇文却明明出现在洛飞羽的本子上，怎么看都难以置信。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那个极容易让人想到“绣花枕头”这个词的少年，他能写出这样豪气冲天又细腻华美的文章？说是抄的吧，但咋看咋不像，再说，他有那个胆子去抄吗？闫于坤又是惊喜，又是困惑，在这两种情绪的左右下，他失去了判断。

闫于坤急于解开心中的谜团，于是第二天早自习他便早早去了教室。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保持同以往那样缓慢的步调，手背后一步步在班里踱，踱到洛飞羽座位旁边时，他停住了，略顿了几秒钟。这几秒钟让洛飞羽的同桌张小小如履薄冰如坐针毡，以为自己读书声不够大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因此将头深埋进书页中更加卖力地诵读起来。只见闫于坤伸出右手手指在洛飞羽桌子上点了点，洛飞羽仰起头看到闫于坤示意他“出去一下”的眼神，便站起身尾随他出了教室。在这个过程中，洛飞羽看到闫于坤背在身后的手里面卷着自己的周记本，心中已明白了九分。刚才闫于坤看他的眼神已不似以往那般凛厉，看来这篇周记已经起到作用了。这样一想，洛飞羽便暗暗得意起来。

“洛飞羽，这次的周记是你自己写的？”闫于坤表情依旧严肃，但语气却舒缓很多。

“是我写的。”洛飞羽轻描淡写道。

“确定？”

“是的。”

悬在闫于坤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几乎露出了笑容：“你看过《史记》？”

“翻过一点，我爸的书。”看着闫于坤那掩饰不住的笑容，洛飞羽心中越发得意起来。

“不错！说实话，很多年我都没遇到有学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了。对我，值得庆幸，对你，值得鼓励！”闫于坤说着便把手中的周记本拿到面前翻看。洛飞羽低头暗笑。忽然闫于坤停了下来，似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急声对洛飞羽说：“你现在站到讲台上给大家读读自己的文章，让大家学习学习。”

洛飞羽猛然抬头大吃一惊！登上讲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自己的作文，他以前可从未这样做过。以前都是老师亲自读他的作文，

他自己只是个听众，一边听一边自得，没任何心理负担。闫于坤这次居然让他自己读自己的文章给大家听，这不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嘛！独自应对台下数十人的目光岂不是要手忙脚乱语无伦次？然而洛飞羽这些纠结矛盾的心理活动闫于坤是看不到的，即使看得到他也会不以为意。闫于坤的内心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狂喜，并急于把自己的喜悦同大家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于是他不由分说将洛飞羽推上了讲台，推上了那个在洛飞羽那刻的心中和断头台差不多的地方。

那个早上洛飞羽感觉时间浓稠得如同快要结晶的蜂蜜，像年迈的蜗牛般无比缓慢地向前爬行。台下同学的目光如同几十盏灯泡般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尽可能地低着头，恨不得将脸埋在本子里。在台下看讲台不过高几十厘米，真站到了上面却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山顶上，他不由一阵头晕。洛飞羽极力想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然而刚平复下来它却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就像西西弗斯推的那块巨石，推上去，滚下来，再推上去……如此往复。在这挣扎的过程中，洛飞羽拿着周记本的双手竟然不争气地抖了起来。这是多么丢脸的事！台下一定有人在暗自窃笑吧？甚至会有人控制不住笑出声吧？洛飞羽几乎后悔写这篇文章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没事逞啥能啊！这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