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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白痴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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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所采用的阳历,最初是由古罗马著名的独裁官尤利乌斯.恺撒于西元前四十五年颁布的儒略历,年平均长度为365.25天。随着岁月累积,偏差则变得越来越大,到了公元1582年,时任教皇的格里高利十三世做出重大修改。为减少误差,在儒略历的基础上,将1582年的十月五日起一直到十月十五日全部删除。于是,这十天时间成了真空期,也同时在人类历史上不存在。

当我首次读到这段记载时,不由联想起一个儿时的玩伴,时间飞逝,这个人的身影也在记忆深处变得模糊不清,如果要用一句简短的话来形容他,那么就等同于格里高利历真空的十天,想来却是如此的相似。也许你会感到好奇,一个人又怎么等同于修改公历?人与时间又有什么联系?若光是表面看确实令人费解,不妨由我从头至尾说起,或许你便能明白过来。

他的名姓叫安德罗尼柯(Andronicus),与纳兰佐一样,都是居住在马尔西人聚集地老城区的街坊邻居,此人家庭背景在我们当地尤其出名,父母俩人都是大学高级教授,同时也是Napo的城市雕刻家。如此有文化气息的人家,杂居在市井小市民堆里,犹如一串珠宝夹杂在海鲜市场的臭鱼烂虾之中,熠熠夺目。虽然夫妇俩人的收入并不比暴发户挣得多,但时常出现在电视上,是市内知名人士,也是头面人物。因此,居住在他家附近的人,也变得附庸风雅,故作风花雪月之态,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叫提高一个档次,同地块的艺术气息相吻合。

这一家子共有三个子女,长男次女,以及最末的小儿子安德罗尼柯。其实,他家姓什么我早已不记得了,所有人里我最熟的便是他,在孩提时代,这个小儿子可是大大得出名,我们每一代的小孩都曾与他玩过,但都不长久,一旦长成十岁,在过完生日后便告别了他,从此与之划清界限。

这是因为,安德罗尼柯是个白痴,在十岁前所有小孩自认是不懂事的年纪,与白痴混在一起玩无伤大雅,而一旦过了十岁也就进入大孩子行列,顿时变得有了羞耻心,不再愿意与之继续勾搭往来。因此,每一批孩子过了十岁,远远看见安德罗尼柯开心地跑来,就会故意挥舞拳头喝令其滚开,同时嘴里发出高大摇曳的斥责,

“低能儿,快滚吧,老子已经过了十岁,你去找更小的人玩儿去,如若再纠缠老子,我就揍你。”

这么一说,你是否明白过来?这人只能同十岁以下的孩子玩耍,过了岁数那么安德罗尼柯也就意味着不存在,如同格里高利历那般,十天的真空期。

我十分有幸,成为了安德罗尼柯最后一届的玩伴。从七岁起,便知道有他,也乐意和他嬉闹,心想哪天真到了十岁生日后,应该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对他呼之招来,挥手喝退。人大抵都有感情,常年待在一起,要做得那么绝,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其他玩伴则不那么认为,他们觉得这就是惯例,是迈向成人礼关键的一步,不论古人还是未来人,都必须要表达的姿态,或者说算作仪式的一部分。

为什么说安德罗尼柯与小孩们混在一起玩很不合适?因为当初我结识时,他已经二十二岁了。标准的成年人,肥硕且高大,跑起来像团飞舞的雪球。如果光看脸,他与常人无异,丝毫不具备唐氏综合症患者那种橄榄头脑型,相反毛发浓密,双眼炯炯有神。正因有人特别告知其来历,否则我会以为他是某个小孩的叔叔或是表哥。

用白痴来称呼他实在不妥,退一万步来讲只能算低能。因为据说他去做过智商测试,评估下来是具备十岁小孩智商,最简单的加减乘除没有问题,所以每次出门,家人会塞给他钱,不怕会被无良商人诈骗。在整个社区内,他是除了我之外身上闲钱最多的特殊小孩,因此广有人缘,小孩堆里也容易混熟。

如果这只是个纯粹的白痴,或许我也不太热衷于谈及他,正因为他给我的童年带来太多的乐趣,以及所有发生在他身上触目惊心的往事,实在是非常值得谈一谈。安德罗尼柯并非身无长物,他会几种常人不会的才能。第一种就是口技,他是这方面的高手,时常会被人拉去参加某些综艺节目或社区活动,作为压轴戏。我们普通熟悉的B-Box,一般都是模拟乐器或者DJ打碟,这些他不会,因为没有见过,他只能模仿各种生活中的杂音。其技术高超在于,能在一组主音外附加多组辅音。

光是这么说很令人费解,这只能通过某件事来加以说明。住在马尔西人聚集地边缘桥的对岸,有个十分傲气的女人,可能是她觉得自己长得好,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特别是对待小孩,远远看见就骂骂咧咧,轰赶开去。有那么一次,她坐着男友的机车回来,见我们正在桥头钓鱼挡道,便喝令男友动手,跑得慢的几个小孩每人都挨了巴掌。通过这件事,我们与她杠上了,天天想着报仇雪耻,不由将点子打到了安德罗尼柯身上。在某个周末傍晚,我们怂恿他来到这女的家门口,然后白痴大声表演起口技,发出女人**的怪音,并配以木床摇晃撞击墙头的“嘎吱嘎吱”声。等到那家人怒不可遏冲出门时,我们大笑着一哄而散,将他留在原地。安德罗尼柯被人暴揍一顿,满头满脸淌血,嘴里依旧在不停发出这种声响。

为什么赋予他的命令,白痴会忠实执行,乃至被人胖揍也不收敛?这就是安德罗尼柯第二个闪光点。他只能记住一件事,在做这件事的同时无法分心去想第二件事。这种专一性造成了他对各栋楼,社区内每户人家都过目不忘。如果有人在路边闲谈,说起某个他们都认识但一时想不起名姓的人,恰巧安德罗尼柯打此路过,便会立即逮住询问,哪栋楼的哪户哪个人叫什么,他随即就能说出口。鉴于这种特殊性,人们都爱差遣他办事,例如给他东西让他送去某户人家,白痴会眉开眼笑地接受,并坚决执行完成,并且不要任何报酬。

除了身高马大外,安德罗尼柯具备身为玩伴所有的优点。他丝毫不记仇,或者是他没有记事这种概念,大家便时常戏弄他。最多的一种是在小花园里挖坑,盖上麻袋掩上土,随后站在跟前等待。当瞧见他乐颠颠过来便大力挥手,白痴如果瞧见则会不顾一切疯跑上来,其结果就是一头扎进坑里,这时某种难以捕捉的神情会立马浮现在脸上,他望着土坑会发呆很久,然后一抹脸翻身出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缠着人一起玩。而事实上,这种恶作剧也伤不了他什么,几个小孩能有多大气力挖坑,这种陷阱最深也只能到他小腿,顶多让他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虽然白痴不懂记恨人,但他的玩伴会。原本他家附近有个孩子同他一直挺好,有次卖弄宠物蛇,一下子给安德罗尼柯拍死了,这人嚎啕大哭,并发誓给再多钱也不与他为友。出于报复心态,则跑来找我们一群玩,因我是除了白痴外身上零钱最多的一个。这种关系是随时可以转化的,倘若某人因琐事而怨怒我,则会说“你爱待待着吧,把钱留着烂掉我不稀罕,我可以去找安德洛玩儿。”所以,我也是记仇他的人之一,虽并无直接冲突,也无任何利益往来。

冲着他家是名门望族每次出门都携带大量现金,让我始终矮他一头,这点叫人忿忿不平。我特别在意,并且妒忌,因此与他关系不温不火,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论白痴怎么献殷勤,我都扬起高傲的头,不给他一个笑容。越是如此他越是想方设法要纠缠你,每到夏天,他在家睡完午觉喝了冷饮便匆匆跑来,闯进我的小屋赖在床上不走。光是自己来也就算了,每次都会呼朋唤友找一大群人跟着,让我那老聋昏聩的奶奶忙里忙外,给他们做梅子茶和奶油色律,还得烘培许多小蛋糕。时间一久外加来的次数频繁,家人便怨声载道,特别是我两个姐姐,总爱站在屋门前看笑话,并说我只配和白痴做朋友。在猴子这个绰号基础上,增加了更加恶毒的词汇,叫白痴的随从猴子。

这一年的夏天,安德罗尼柯许久没有出现在大伙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看不见,我反倒惦记起他来,有几次路过他家西班牙庭院时,都忍不住想要拍门问问。而到了下一周的周末,白痴独自乐颠颠跑来我家玩街机,我这颗悬着的心便放松下来。所有人都问他之前去了哪里是不是出门旅游了?他却对我们做了个噤声,说这是个秘密,某人让他不能说出来。

这个某人究竟是谁?一向没脑子的他为何会突然学懂保守秘密?这怎么看都是件不可思议的怪事。正在我们啧啧称奇时,安德罗尼柯闹肚子,跑去厕所待很久。起初大家只是一味等,时间一久便感到无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包上。直到某个小孩说,翻翻他包吧,也许秘密就在里头。

大伙一窝蜂地凑成堆,打开小包将内里物品全数倾倒在床上,一件件地看。除了他惯常带着的鼻涕手绢、钥匙包、太阳镜之外,一个老旧且陌生的钱包出现在杂物之间。这东西很显然与他不登对,安德罗尼柯所有物品都是色泽鲜亮的,最常见的就是嫩绿色和明黄色。可眼下这只钱包不仅破而且脏,咖啡底色几乎看不清,是那种用了没几十年也有十年的老货。随着我一吆喝,纳兰佐带头打开钱包,这才发现里面都是大票面,这之中有不少证件,还有几张陌生人的照片。

“没想到啊没想到,安德洛居然也学会偷人钱包!”卡斯佩托家大儿子惊声叫道,然后用眼神问我们该怎么办?恰在此时,白痴上完厕所回来,见我们正在翻他包,突然失心疯起来。他不顾一切冲上前来,撞翻好几个人,抓起这个破钱包便飞窜出门,不知所踪。我们当然不能放任这个现行犯说来来说走就走,紧跟着追出门去,一直追到他跑进家里缩在他姐的床底,也要他交代清楚。

安德罗尼柯最后是让他妈揪出床底的,吱吱呜呜不作答,或则答非所问,俨然成了真正的白痴。

因为牵涉到盗窃财物,在他家人用条子做恐吓下,白痴终于交代了所有罪行。这只钱包是从废车场附近某栋楼窗户内掏来的,按照证件有名有姓失主不难找,大家很快来到了这座楼前。这座楼,便是我之前常常提起的火烧公寓,只不过在那时还不叫这名,而叫玫瑰园。

失主是个六十开外的老汉,见着那么多人押着个白痴上门,显然大吃一惊,当瞥见钱包,这才忆起,说这东西丢了快两周,自己以为是掉公车上遗失了,没想到是被人扒走了。在过去的路上,安德罗尼柯始终很抵触,一心惦记着逃跑,而当站在楼前,却平静下来,不闹不吵喜形于色,那种痴呆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不过,他始终不承认这是盗窃,并说自己只想要里面的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之前我们只是粗略地一扫而过,并没注意细节,被他一说这才回过神来。老头也深感莫名其妙,打开钱包在窗台上一溜排开几张照片,白痴指着其中一张哈哈大笑,趁人不注意夺过便逃,当大家再去追赶,早已没了体力,只得眼睁睁看他远遁。

这个老汉也素知安德罗尼柯是个出名白痴,并不多做计较,好在钱包没丢所有证件找回,也就一笑了之。但他父母觉得这件大事不能敷衍,十分郑重地道歉并以小孩低能赔了许多钱,不管老汉的态度。其实说起这家人,我们都十分陌生,这是新搬来不久的,家庭成员就一老一少,除了他还有个七岁孙女,白痴抓走的照片,就是这女孩写真,至于他是怎么跑来这里的,无人知晓。

这天稍晚时分,罪犯安德罗尼柯也许是在外玩累了,满脸油汗跑回了家,随即被家人锁起来限制出入。出了这么大一件丑闻,又闹得街坊邻居路人皆知,他父母脸面挂不住。我记得家父当时说,我们对盗窃这种行为的认识是对的,但搞得沸沸扬扬实在不适合,毕竟他是个低能儿,他理应也不懂啥叫盗窃。

也许,正如他自己承认的,只是为了要里头的照片,而顺带掏走了别人钱包。

盗窃风波过后,街头评论余震持续不断,这件事成了人们饭桌上的笑料。周遭邻居也大多出于妒忌心理,说上天还是很公道的,这么优秀的父母如若所有后代都优秀,岂不是太不像话?安德罗尼柯就是天主特别赐予他家的礼物。但话说回来,他的长兄二姐,都十分出色,一名是建筑师一名是节目主持人。

随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渐渐地我有了些懊悔,如果我不吆喝,也就没人会去打开钱包,那么这件事也就不能发生。但丢了钱包的那主岂不是更受罪?逐渐地,我对这事产生了最基础的是非概念颠覆,终于有一天,他老妈披头散发地上门找来,说安德罗尼柯在家天天闹个死去活来,总吵着要出门,而今天她要去参加某个酒店的开幕式,希望我能找上玩伴去见见他,好歹让她过完这天再说。言辞间充满恳切,看得出人早已身心疲惫,就差神经分裂了。我奶奶也是这意思,说一起的伙伴去看看也好。我给所有人打完电话,便跟着他老妈走了。

这是我首次来到安德罗尼柯自己小屋,当看见装璜,让我气不打一处出,越发忌恨起来。这哪是婴儿房,光是面积就大过我家客厅,所有的摆设都是高档货,最离谱的就是,屋子天顶被设计成,会自动转化白天黑夜的卡通幕墙。街机、音响、各种全套手办,一应俱全。凡是我有的他一件不缺,而且东西都好得多。豪户豪户,真不是吹的,他家实在太有钱了。与他相比,我只是个穷鬼,还是次的那种。

安德罗尼柯正趴在地毯上吵闹,见着玩伴一来,立即欢乐起来。他老妈为了稳住局面,给我们每人塞了钱,让陪着他到下午三点,想喝什么吃什么随便打电话,号码都在冰柜门上贴着。再不会就让安德洛来,他过去一直这般安静地独自待家里。

这样的卧室,让纳兰佐、卡斯佩托家大儿子这类比我更穷的穷人羡慕不已,他老妈转身离开,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倒在他床头,自顾自玩起他所有家当。安德罗尼柯也明白大家都特别喜爱他家,便在原地转圈,手舞足蹈。就这样玩到下午一点半,大家渐渐有些腻味了,便开始问他话,为啥要去偷别人钱包。

原来,他是在某次路人让他送00型面粉(意大利专用于做糕点的特殊面粉,也就是精白粉)去火烧公寓时,无意间发现这家人的。这个照片上的女孩叫斯若华,那天和他坐在公寓门前的砂地上,闲聊了整个下午。通过对话,他得知女孩父母都因车祸在同一天丧生,他是跟着外公从其他市镇搬来这里的,目的是远离伤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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