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五)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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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河湾的男女老少走出家门,星星散散地遍布在原野上,从腹中挣扎出来的饥饿感笼罩着他们。郑洪山和大伙一样,脸色蜡黄,没有血气。观望着那些沉默无言的山,清晨的雾团缓缓飘升,无可奈何地踩着脚下的黄土,山屹上破雾的巨石纹丝不动,反而越来越远。回过头来,那每一座山峰,每一块石头,似乎形成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所有的山峰汇聚起来,高大得令人窒息,伟岸得令人敬仰。山路曲折地不知通往哪里,连结着蔚蓝的穹顶,延伸到大地的边缘。到处都是路啊,它长得那么高,似乎就是为了来时不想让你来,走时又不想让你走。
刚开始,郑洪山还像个常人,衣服虽然有些旧,但是并不脏。只过了几天,他身上越来越馊。他总用袖子擦汗,以至于两条袖口格外的黑。头发也越来越油,乱糟糟的像个鸟窝。裤子上沾满了土,膝窝的地方都被穿出来数道褶皱。他越来越像个没人疼,没娘爱的野孩子。
一想起家里的那座漆黑的锅灶,以及父亲每日忙碌的身影,郑洪山便倍感心酸。自从和周先生踏出漫河湾,似乎就轻易地和过去的生活做出了断。一日三餐,那种寻常的事情,如今却虚幻得遥不可及。可是对郑洪山来说,一切都极为模糊。他只是听从了父亲临终之前的话,跟着年岁大的人们。被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胁迫着更加独立,以令人痛心的方式变成一个野孩子。从不考虑复杂的事情,因为考虑那些不太实际。对他们而言,实际的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正确的,不能被饿死。虽说他时常为这事儿难过、委屈甚至苦闷,毕竟饥饿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有的人,仿佛从农耕文明中进入到另一种文明,变得粗鲁,野蛮,饥不择食。郑洪山唯独知道,自己的能力是微弱的,他什么也做不了。眼下已经被命运紧紧抓牢,结局和明天不得而知,就连往昔也荡然无存了。在这种环境下,回忆是最没用的东西。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周先生了。他从前不太喜欢他,先生总是板板正正的——郑洪山满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念头,这个年纪,思想上还很微弱。
周先生这一生中历经过几次大的天灾,大旱常有,大涝两回,而这一次,很多老百姓还是生平第一次。离开了庄稼地,便对生活没有了清晰的概念,懂得屈尊成为真正的“难民”的人寥寥无几。但凡饿过七天,没有出现任何病症,那便意味着身体进行了彻底的改造,每日只寻些东西果腹,得以维持生命。至于朵颐之快,怕是只有梦里才有的事了。
有人认出周先生来,或三人,或五人,就地扎营在周先生的板车旁。山里的猎户,农户,做手艺的匠工,很快凑成一片,商量着盘算往后的活计。周先生倚着车轮,一直等着周正请到大夫归来。猎户凑上前来,递给周先生一个漆黑的,模样像只黑炭烤熟的兔腿,问他接下来作何打算。周先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无所适从,悲天悯人起来。
“爸……”周正回来喊道。
周先生问:“大夫呢?”接着又仔细地察看了上校的伤情。
“本来找到一个大夫,可是人家不愿意来,说是现在没有药,没有粮食,看不来病。”
周先生点点头,似乎对周正的话有更深的理解。
“可是,我还有个事要说。”周正特意压低腔调,凑到父亲耳边。
周先生眼神示意儿子继续说下去。周正将郑洪山拉过来:“洪山说他看到了铁山,
骑着马进了城。”
“你看清楚了吗?”周先生问郑洪山。
“看清楚了,就是他。”郑洪山夹在这对父子中间,昂着脸,肯定地说。
“既然他在城里就好办了,我今夜趁黑溜进城去,保证让这鳖孙给我妈偿命。”周正越想越气愤,简直气疯了,忍无可忍。
“那不行。”周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周正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不免委屈起来,埋怨父亲说:“不行?什么不行?爸,您就让我去吧。要是我大哥他们在也会这么做!您也会同意,为什么偏偏我做什么事,您总说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就剩你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肯让你去闯那玩命的本事?”周正蹲在地上不说话。周先生接着说:“我打包票,他自己会回来找咱们的,你信吗?”
周正还是不说话,似乎在暗自盘算什么事。
周先生将猎户烤的兔腿递给周正,说道:“喏,吃点东西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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