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二)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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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那场战役,铁山总感到心有余悸,他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感到可耻。扛着土枪和日本人的大炮对抗,下回再有这种想法,他一定抽自己嘴巴。他在漫河湾的碉楼里受了伤,一瘸一拐地逃了出来,保住了性命。越过一座山头,身后传来一阵更为激烈的炮火。铁山忍着伤痛,犹如惊弓之鸟。习惯了刀光剑影的匪帮头目,却被丛林里逃窜的野兔吓得魂飞魄散。铁山沿着山路摸索,来到一片溪滩,环顾四周,仿佛面对的是万丈深渊。
浅滩里有一条笔直的小路,碎石垫高的过道通向对岸,溪水沿着石缝流淌,就像一道田垄。行人踩着石头过河,不至于打湿裤脚。沿着那条小路过了水面,对岸衔接着一条慢坡道,只够容纳一人通行。铁山慌张地爬上慢坡,发现不远处有一间民房,在这片松散的村落中显得十分孤僻。院子里有座木棚,塞满了麦秸和柴火。他在漆黑的夜里观望了一阵,什么也看不着。铁山心想“不会有人追来,那就在这儿过夜好了”于是钻进柴棚,倚着麦秸堆昏睡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清朗徐风的早上,田红云提着一桶水迈出堂屋,扫净落叶,将桶里的水洒遍院子的各个角落。没什么比清晨湿漉漉的土地更洁净了。做完杂事,她准备生火做饭,却惊愕地发现柴棚里躺着一个男人。
红云似乎是少见多怪了,抄起木棍狠狠地戳着铁山的肚皮,喊道:“喂,死了怎得?醒一醒……”
“我……哎,轻点,轻点,我还没死。”
“瞧你这一身血,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铁山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却见她手持木棍,表露出防备的姿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意识到不妥:“对不住,我昨晚实在太累了。我这就走,但是我的腿好疼……”
话说到一半,铁山皱着眉头爬起来,险些站不稳。
“你是从漫河湾过来的吧?听说那边在打仗,那你是从前线下来的?你是当兵的?”眼前这位身材魁梧的男人,身后背着一把大刀和步枪,不像是山里的猎户,更不像普通的庄稼汉。
铁山只好应承下来,回答说:“没错,我是从漫河湾过来的。”
他的回答很中肯,但回答属实,不存在欺骗。
“怪不得呢,你这一身血,真给我吓一跳。”
“大姐,帮个忙,我的腿疼的厉害,哪也去不了。”
“你说吧,兄弟,我尽量……”
铁山说着,松开裤腰带,这举动让红云难为情。她捂着臊红的脸说:“呀,这是干嘛?”
“大姐,我没有别的意思。”铁山从怀里逃出来几枚银元,放在手心里哗哗响,那是明晃晃的袁大头。
红云瞪直了眼。铁山接着说:“麻烦大姐,给我弄点吃的来,还要一身干净衣裳。再麻烦您寻一点治伤的草药,若是寻不来,就给我买两斤白酒。这些钱你拿着,不够的话我还有更多,有剩余的就归你。麻烦了……”
红云没有想到铁山出手如此阔绰,连忙拒绝说:“嗨呀,别提钱的事儿,你们在前线打鬼子,我帮这点忙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
“这怎么好意思呢?多谢大姐了,你真好。”
“你确实该谢我,不过我也得谢谢你才对。这院子轻易不来外人,平常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这村里的人,都嫌我是个丧门星。”红云显得有些窘迫。
“谢我?”
“谢你。”
“这是为啥?”
红云想说点什么,
可是又一言难尽,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兄弟,你不懂。寡妇难当啊。”
“这么说,你是……”
红云点点头,接着说道:“老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得亏现在是灾年,该躲难的躲难,该逃荒的,也都逃荒去了。搁在平常年景,我可不敢留你,人多眼杂,嘴还乱。”
红云进屋,从木柜底下翻出来几件衣裳。一件布衫,一条裤子,褶皱不堪。布料早已失去了它本身的颜色,散发着一股木屑的味道。铁山在院里等着,听她说话,心里好不是滋味。
“你跟我男人的身形差不多,这是他的旧衣裳。一直没舍得扔,想着逢年过节的时候改一改,改个鞋面,改个棉袄,也当新衣裳穿了。”
“那,你怎么就没出去躲难呢?”
“俺男人死后,我就很少出门了。不抛头露面,人家自然就把我给忘了。忘了好,我最怕别人说闲话,什么难听的都有。守着空房,只要饿不死,没啥可图的了。落得清闲,闷了就唱唱戏,哼哼小曲儿。想说话,我就跟鸟说,跟虫说,跟月亮说。就是很久,没有跟大活人说过话了。”
铁山虽难以启齿,但还是问她:“你男人……”
“十年前,害病死的。没钱医治,小病拖大病,大病要人命。”
“十年?你看着年纪轻轻……”
“我嫁过来时,才十五,第二年,他人就没了。”
“父母老人呢?”
“也不在了,眼巴前儿……就我自己。”红云笑得很艰涩。
铁山听了很难受,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难受。
红云终于弄来一斤白酒,这年头能买来这东西实在不容易。她挎着篮子出了门,上娘舅家里借来了米和面,另外还有一只母鸡,半斤猪肉。
铁山看着篮子,很高兴:“太好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外面的战事怎么样?”
红云自打回来就一直沉着脸,说:“我打听了一路……”
听到这里,铁山横着心,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既然是土匪,那就有一套行为准则,奸淫掳掠,烧杀抢夺!外头,不都这么看待他们吗?
红云把荆篮放进柴屋,继续说道:“不就是打了败仗嘛!姐虽然没念过书,但也知道一句话,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要想开点。养好了伤,下回多杀几个鬼子就是了……”
铁山突然愣住,不知说什么好。
“好兄弟,你千万别难受。你要是难受,就跟姐说说话……”
铁山仍旧不说话,他的确想起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匪帮兄弟。
“跟姐说说,你打死了多少鬼子?”
“七八个!十几个……没记得清。”
“呀,那真是厉害。”红云拍了拍铁山的胸脯,她笑颜如花,眼里泛着温柔的光。
不知怎的,铁山萌生了情意,心想:“是啊!她是寡妇,我是土匪,谁瞧不上谁呢?”
这天晚上,酒足饭饱。好美的月亮,清澈无暇。恰到好处的风,不喧不燥的虫鸣,十足分量的夏夜蒙住人脸。铁山悄无声息地趴在窗台,发现屋子里有一个赤裸的女子,身旁放着一桶水。那是红云,每日睡前都要用井水擦拭身体,这是她的生活习惯。白皙的肌肤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湿漉漉的秀发黏附在肩膀上,在微弱的烛光和月色下更显得身姿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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