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土豆子、大白菜 (第2/2页)
好的土豆来卖钱,有伤的品相不佳的自家吃,杏核般大的烀熟了喂猪。
天气大凉,晚上有冻。白菜砍倒后,要充分地晾晒,白天一棵一棵地散开,晚上叶子朝外堆成一堆,晒到表层青白色菜帮子发软,准备下窖。砍掉根切去顶叶,表层帮子撕去叶子。叶子阴干成干白菜,用处大了,蒸饺子铺帘子,开水焯了沾大酱吃,等到春天缺菜的时节都是好东西。
我问:“白菜下窖,为什么去掉叶子,叶子最好吃的?”爷爷说:“白菜在窖里摞成垛,需要通风透气,白菜也和人一样呼气的,早晨刚敞开的菜窖不要立刻下去,缺氧气会晕死人的。菜叶子呼吸重,菜帮子呼吸弱。”
深秋,我家在菜地挖菜窖里,春天,填上土灌水沉降后种菜,一个窖口只能用两次,第三年要换新窖口防止坍塌。土沿的窖口围一圈秫秸捆加固,上面排檩子,檩子上是秫秸,秫秸上压土,跟房子顶一样,留有窖口和通气孔。早晨敞开晚上盖好,菜窖里的白菜需要一个星期倒一次垛,清理烂菜叶和菜帮,根据菜的情况通过窖口和通气孔调节温度。
河面上冰层能够通过载重的大车时,白菜开始上市。缺钱花的人家着急卖,销量小价钱还不高,天气越冷白菜的价钱越高销售越火爆。
我家卖菜从来不用中学的大车,只用小队的,校长爸爸为了避嫌。
拉长套的骡子由两头增加到三头,使用小队的大车要扣工分的,一车尽量多装。
一麻袋的白菜有一百四五十斤,两个人帮忙驮到一个人后背上,把菜背到买者的家里。矿工的住宅本来就在山披上,有的还要爬楼,身体单薄的要两个人抬。我爸不是干这活的人,只适合算帐收钱,车老板只在大车旁帮帮手,我家年年求人帮忙扛菜。田老叟是主力,田老叟一个人驮着一袋子白菜,能一口气上到半山腰的三楼。兽医大姑父和大叟,二人抬一袋子。
我也有用处——看堆。
矿区的女人与村里的女人不同,不下地种庄稼不下井挖煤,穿得溜光水滑的,胳肢窝里卷个破袋子,一眼照顾不到就裹一棵白菜开溜,被人抓住,她还有理,“这不是你家的。”一指对面的大马车,“是他家的。”“嗨。那车也是我家的。”“你说的不对,是——,是远一点的那台车。”唯一的办法是白菜没卷进破袋子前把她吼住,“干嘛,干嘛,干嘛呀!”“看——看,你家的菜不让看哪,不让看我买别人的。”田老叟说:“老娘们在家里没事,养活孩子做饭是大活,让她下田耪一天地,累得跟王八犊子似的,连吃饭的气力都不足,看她拿啥精气神儿来吵架。”
买主相中白菜以后,过秤算钱,九分钱都得抹去,叫抹零。“我把丑话说前头,到家兜底到在地上看,上下不一样,立马扛你的白菜给我走人。”矿工都是先验货后付钱。
看堆的人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爸!那个自己抬走的没给钱,站住!给钱!”“我回家拿钱去,过会儿给你送来。”爸爸赶紧过去,“不用你跑腿,我们跟一个人去拿钱。”“那——,你们给我送家去吧。”一斤白菜七分钱,一袋子菜十元钱不是个小钱啊。田老叟说:“爱小儿,工人、农民都那一个*味。”
卖菜要过四次河,虽然都是同一条河,路拐弯河也拐弯,还要翻越三道大梁。重车怕爬坡更怕过冰,所以没有敢单车上路的,通常是三台车结伴走,人和牲口都有个照应。
星期六的晚上,爷爷给饲养员送去高粱,这是给明天为我家拉菜的牲口吃。
半夜,车老板儿、田老叟、兽医大姑父、大叟、爸爸还有我吃过夜饭,开始装车,盖上破棉被,用大缆绳把麻袋垛勒紧,车老板儿甩个响鞭,东边的杨梓兰家回了一声,前树林子里接连响了三鞭子,那是黑影儿的大车,都是提前联系好的,三台车开始上路,这时是凌晨三点。
我带着羊剪绒的帽子,穿一件大衣,黑斜纹布面、羊剪绒领子、羊羔皮毛里。双手囤在袖子里,坐在车顶的破棉被上,上坡的时候除了我其余的人都下车,怕牲口力怯。
过第二次河的时候,河对沿冰面上停着一辆大车,对岸停着一辆大车,几个人在卸车上的袋子。
前车探路的人回来说:“冰塌了,车卡住了,只能卸货上岸。这里不行了,向下绕段路过河。”
爬第二个坡的时候,我也在车上待不住了,脚指头冻得像小猫正叼着一样痛,腿脚发麻,下车后踩在地上,好像鞋底老厚老厚的,走路脚都没跟儿,大衣后衣襟拖到地跑,跑起来腿脚能暖和点。
到最后一个坡底,路上停着一台大车,一个女人在哭,哭得真伤心。
黑影儿的王老板儿认识她,“大嫂子,咋啦?”“车上不去,退下来差一点出大事。”“怎么就一台车跑单?”女人不言语,那台车的车老板儿走过来说:“嗨,是王老板儿哪,临时凑的一套牲口,前头的车快,落单儿了。”女人见到了救星,给所有的人递烟卷。王老板儿说:“好了,我们先过去,卸俩牲口帮你,过了这道梁前面的路都好走了。”
帮完忙,车的距离又拉开了,王老板儿大声说:“北边平房子的,是个寡妇,嘴巴子特臊,骂大街的主,估计是有人在调理她。”
天放亮,大车到了市场,时间尚早,街上只有少许人在活动。
矿区有三个生活区,大桥北一个,另外两个在桥南要过一个小山梁。
我家的大车停在桥北市场的东头,就是滑冰时二王八蛋段兴国挨踢的地方,卸下一半。爸爸打开几个袋子,把菜摆成希罕人的样,用棉门帘子盖上。现在是旺销的时候,在市场上等也能卖光,不必向上一车那样辛苦。我家卖的两车白菜有六千多斤,算个小户。大车拉着另一半由田老叟负责去稍远的居民区叫卖,来市场整袋买菜的人都住在附近,由兽医大姑父和大叟给送到家里。
三台大车的主人约好午饭在桥头的饭店里吃,还要买点肉,晚上家里还要好好地喝上一顿。
我们村的土豆子、大白菜,在南票矿相当有名。
有传言:南票矿看中我们的土豆子、大白菜,要把整个公社划归矿上管辖,把松岭门变成南票矿的蔬菜供应基地。
好消息,我们要当菜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