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扫盲 (第2/2页)
高天荣费劲巴力地学会两个字“人民”,他把这两个字写在黑板上。在墙角蹲着抽烟的刘长文看见后,怒吼着窜上前去就对他拳打脚踢,高天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铁锹把一般戳在那儿。喊骂声招来多人围观,“他这是典型的现行反革命,大家快看!”边嚷边指着黑板上的一行字给人们看,“这是他刚刚写上去的!”高天荣急了,“不是我写的。”“就是你写的,你刚写的。”
听到吵闹声,大队部里的人都走出来。狄支书说:“啊——,闲得没事蹭墙根子,家雀子操腚——滥家家。”刘长文说:“狄支书,我揪出个现行反革命。”“狄支书,啊——哈哈——,冤枉啊!冤出大天了!”高天荣话不成句声泪俱下。
“啊——,我听明白了,前面的两个字是高天荣写的,后面的三个字是别人写的。长文你别把这几个字连接到一起,愣算在一个人头上。“狄支书,这正是他用心险恶的地方,比写全五个字更可恶。”“啊——,高天荣他认识整条河里的大王八,他就不知道大王八咋写,你识字就认识大王八。再说了他写的也不是一个具体的人。”“都是一回事。”“啊——,我明白,就是因为高大勇捅你家的猪。大老爷们像个小老娘们,小肠鸡肚的,你那头猪早变成人粪,粪都长成粮食不知道又喂肥多少头猪。”狄支书回头命令身后的民兵连长,“大鹏你过来,把黑板上的字全擦喽!”“不能擦!不能毁灭证据。狄支书,猪的事已经过去,和今天的事没关系,我刘长文是讲原则的人,大队包庇他我就去公社上告。”
狄支书不停地摸着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瓜,站在黑板前,上面那个乱啊,像屎壳郎爬过稀泥面。“啊——,长文不要激动,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都是哪几个字,指我给看看。”“在这里。”“啊——,长文,我不识字你是知道的,你给我念念。”“XXXXX,啊!我上当了。”刘长文捂着自己的嘴,愣在那。“啊——,小样儿,跟我玩你还嫩点,玩这些东西我是你老祖宗,你口没遮拦胡说八道,刘长文你说怎么办吧?你是不是觉得村里黑五类人数少啊?觉得少立马增加两个。”杨大鹏在大动作地卷袖子。刘长文愣住半天才回过神,变得异常疯狂,“我马上去公社!”狄支书拦住他说:“好了好了,别再闹了,明天晚上开批斗会批斗他。”高天荣也不干,“不行,凭什么批斗我,我不认识后边的字,我比他强又没张嘴开骂。你去公社告我,我就去上头告你!整不出你稀屎来!”“啊——,高天荣你老实点,进屋来我开导开导你。”狄支书对周围的人大声说:“啊——,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冬瓜进了西瓜地,愣充那大甜瓜。别学俩破字装文化人,沙沙虫亮翅楞充那大飞机,今后都不许在这上面胡乱画,都散了,滚蛋!”
大队的大黑板上换了新的标语,刘老师还是在字头画了一弧彩虹。
一群黑五类到大队部领牌子,狄支书说:“啊——,大队没地方放这东西。今后哇,是谁的自己拿走,保管好喽,下次批判的时候坏了自己做。”
批斗会召开的地点在杨家沟的石拱桥边小广场上,开会那天停电,两根木杆挑着横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会场上挂着四盏马灯,灯下坐着纳鞋底的妇女,“呲呲”拽麻绳的声音混作一团,余下的是全体小学生,卡巴着眼睛看着前面。
全村的黑五类站在灯光里低下头,最西侧弯腰撅腚的白发老人脖子上的牌子晃晃荡荡:大地主高万祥。名字用红笔勾个大叉,和布告上被枪毙人的一模一样。
狄支书坐在黑五类的身后,他身边站着高天荣,杨大鹏背着半自动步枪,会场边上还有几个民兵。
批斗会的发言人都是老师和学生,三年级的王老师右手拿着发言稿,左手放在高万祥的后背上,念一段稿子就喊一句口号,嘴里一喊口号左手就捶地主的后背,高万祥一听见喊口号就紧张,把弓起的后背绷紧,拳头捶在上面像擂鼓“空空”直响。一年级的发言人是杨梓兰,田春芳坐在最前排,她大爷低着头胸前的牌子上是:富农右派田宝彦。名字上也有个大红叉。
发言人更替的空当,刘长文突然窜到人们面前,举臂攥拳高呼:“我是贫下中农代表,我要发言。”狄支书闭着眼睛没动,纳鞋底的女人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他。刘代表咳漱一声清清嗓子有节奏地念道:“东风吹战鼓擂,革命群众谁怕谁。贫下中农刘长文,批完孔贼批林贼。众贼批罢我再找,”狄支书起身从背后拧着刘长文的耳朵把他一直扯上山梁。
狄支书一走,批判会马上结束。
前面的妇女纷纷评价:“听听人家刘老师的发言,老母猪嚼碗碴子——满嘴是词,批斗你,你都点头赞成,不气不恼,电线杆子上挂暖壶——水平高哇。”另一个人说:“王老师的发言就像骂大街的。”
回到家里,我问爷爷:“有大喇叭,大树台又宽敞,开批判会非得去杨家沟干嘛?”“黑五类里没有一个杨家沟的人,你懂啦。”“啊,原来是这么回事。‘陪绑’的宝常青爷爷脖子上也挂着牌子,但是不弯腰撅腚的,有刀疤在他身边上站着。”“你宝爷爷年轻的时候不是简单的人,是十里八乡响当当的人物。老宝家的人在热河的时候出过都统,朝阳城南北二塔之间的老街上有个宝公馆,那就是宝都统的家。宝家辈辈出大官,狄支书、高瑞和单老发在南票矿挖煤就是宝常青爷爷从小日本手里给捞出来的。人们认识的是他爸,谁认识一个有刀疤的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