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泊(六) 追寻 (第2/2页)
“先生,你是想要看海浪?看鱼群?还是看今夜的日落,明朝的日出?”我不是没有接待过像这般没有目的地的客人,他们多半便是为了海上的美景而来,故有此问,但这位客人却是与众不同,他似乎比起那些仅是出于好奇或是新鲜感而来的家伙们了解过更多,“珊瑚宫殿,那与浪潮同游的珊瑚宫殿啊,请让我最后看再看它一眼,无需太近,只需远观便可。”
“你知道浪潮大人的宫殿?”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而且看他口中所说,甚至还并非慕名而来,而是曾惊鸿一瞥后始终切切想望,那我便能够理解他为何将自己作践成这副样子了,连我这可以说得上是与浪潮大人朝夕相伴的孩子都会因为他的拒斥而感到苦痛无望,何况是多半仅在梦的深处才能再度续缘的他呢?我想这样的生活方式一定严重损害他的身体健康。
“我会尽力的,但你知道那里船行不算容易。”我向他承诺,他或许得了绝症,或许只是因为日夜追寻至高欢愉而耗干了心神,仔细瞧他那憔悴瘦削几近骷髅的脸颊!我想他若不是已经死去上数日便是命不久矣,而他生命最后的愿望不过是再见一面浪潮大人,并非于梦中而是用自己虽然已然被疾病搅扰的浑浊但最深处仍旧闪着粼粼波光的双眼亲自将其铭刻。
“我知道。”那客人的声音变得沙哑仿佛干渴难耐,而这在他自己熟练的掬了一捧水饮下后便恢复了清亮,这举动颇不寻常,因为我的许多船客都宁愿自己带上酒水痛饮也拒绝直接饮下海水,有的是认为过于甜腻,但更多的是嫌弃它曾经被太多人亲吻与拥抱,不过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接下来开始向我乞求,“我只求你尽力而行,我只远远的看一眼就好,真的。”
“你只坐稳便是最大的帮助了,你既然知道浪潮大人,便也应该知道我的小舟不靠杆也不靠桨,只看那游鱼与海风会将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从未受过如此过分礼待的我一下便手足无措了,我猜我的脸颊一定红润的超过浪潮大人足迹的绯色,好在我能够转过身去以呼唤游鱼的动作遮掩起紧张与尴尬,还用上了几句不算通俗的抱怨话来掩盖起我心中陡增的不安。
海风逐渐冷却了我的两颊,但我仍旧半跪在船头假意了望,游鱼行走的很慢,似乎是迷了路又似乎是在依依惜别,我闭目垂首向浪潮大人祈祷起来,我不是让他喜欢的孩子,我知道,但若是因此而迁怒一位苦苦追寻,远道而来的客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果他当真厌弃于我,大可以海风为我传来谕旨,我便立马从那船上跃下,反正我在水中可呼吸的更为顺畅。
浪潮大人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心声,海风转换了方向,且猛烈的差点使我的船帆断开了绳索先行一步为我们二人的先导,好在我眼疾手快,虽然依旧多少有些手忙脚乱,头发还因为我的发带被卷走而散乱开来,但好在最终一切都无甚大碍。就在我终于松一口气的瞬间,我终于听到了浪潮大人的声音,但并非想象中的斥责与冷待,而是赞许与温柔如同母亲的轻笑。
我得到浪潮大人的认可了吗?不知是因为被海水与汗水沾湿的头发钻入了眼睛的缘故,还是那明显善意的溺爱令我哭笑不得,我的泪珠与被狂风卷起的水珠一道沾湿了船帆。是的,我知道自己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因为我可是在忙碌中偶尔转头想要看看那客人瘦削的身躯是否能够承受风浪,便见到他在对着我笑,而这笑意显然并非赞许宽慰而是带着些许玩味。
我想他的嘲笑我,虽然若是他是我所亲近的人的话我一定不会如此觉得,但无论我们之前关系如何,如今的我们与陌生人绝对无异。这让我感到不舒服,于是我决定背过身去不理会他,直到那几乎将我的老伙计摧毁的风浪渐息,我才与那之水如镜中望见了游动如蛇的虹色倒影,它似乎直到我被它所吸引故而注目凝视,还刻意俏皮的摆出了各种动作打着招呼。
那虹蛇咯咯的笑声也随之传入我的耳畔,与浪潮大人相比,他的兄弟姐妹果真更灵动也更令人捉摸不透,而那狂风似乎也正是他的权柄,于是我终于知道我真正应当感谢之人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