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泊(五) 建议 (第2/2页)
“如我一样,如我一样,这就是为何我总是困于流亡。”那客人喃喃自语,我的泪珠滑落下来,我有些后悔搭载他这一程,甚至有些狠他为何要将我自那海滩上救起而非放任我自生自灭,因为我是宁愿如此也不想未来变成他如今这副不能见光的样子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曾经历过,且正在遭受什么,但仅是寡言少语与肉眼可见的满身风尘便已然足够让我敬谢不敏。
“我大概吓到你了,我们还是来说些开心的事吧,你要知道我们总是有办法的,虽然恐怕不会太容易。”我开始怀念那鸟儿叽叽喳喳的清脆啼鸣了,因为这位客人那沙哑到令人听着便下意识的按住了喉结的声音根本说不出什么令人心情转好的话来,因为我知道那是被困苦染就的音色,“你可以学学我,找个远离它们二者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当然这很难。”
“不,先生,我做不到的。”我的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因为那意味着我所能选择的唯余天空,但我不是渡鸦先生,也生不出飞鸟的羽翼,而我那脆弱的鱼鳍根本不可能支撑我的重量,于是那位客人只能教给我另一个法子,或者说那正是他自己打算实行的计划,“或者,正如同我想方设法的留下我的父母,你或许能找到足够结实的锁链来困住那即将干涸之海。”
“哈,先生,您一定又在开玩笑了。”那位客人没有回答我的质疑,虽然我觉得他所说的一切都纯属天方夜谭,而此刻我们的旅途也到达了终点。这是一处荒凉破败的港口,此地就连那位工程师先生都不曾拜访,我没有看到他立下的桥墩,唯有岸边几乎比我人都高的杂草被踩踏的痕迹与蔓延在水边的青苔上大小不一且多奇形怪状的脚印才让我找到了些许人烟。
那位船客向我点了点头,随后便沉默的离去如同他无声的出现在我的眼前,茂盛的枯草不可避免的触及了他的皮肤,于是风卷起了草叶的灰烬迷了我的双眼,我只得闭目靠着方才尚未落尽的泪珠洗清眼前的灰白,而当绯色的水雾带走了风沙,我所见唯余几片还闪耀着火星的破碎的羽毛落在一道烧焦的灼痕两侧自我那老伙计的甲板蔓延至草丛的深处再也无踪。
看来这些便是此行的报酬,说实话在救命之恩外还要如此有些太过客气且更麻烦的是多余,生于海上的孩子从来无需点火,我们吞噬游鱼,或在未来将被游鱼所吞噬,皆是短兵相接,无需火焰来多此一举。又或者那是对同道中人的一些小小帮助?但我既不可能用这几片轻薄但仍旧颇有重量的羽毛飞上天空,以锐利如刀的打火之物妄图绑住流水更是异想天开。
我坐在船头目送那道路远去,因为游鱼显然对弥阿的环境感到烦躁不安,不等我呼唤便急急忙忙的推着我汇聚到了最主干的河流之中,随后将我丢下便散去了。“老伙计,最后还是只有你陪着我呀。”我叹了口气,将或许是因为缩水,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太大了,总之是我已然无法穿着的衣物撕成了几片,沾着绯色的海水擦拭着烧焦的痕迹,但始终无法复原。
“唉,罢了,老伙计,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看。”唔,它没有将我甩如水中,看来是并无怪罪的意思,无论如何,它也是看着我从卵鞘中孵化,最终生长到这般大的,在那之前,他应当也照看了我的父母兄弟与先祖,因为我在它那饱经风霜的身躯上能够找到属于许多不同阶段的痕迹,就像是文字发明之前的记事簿一般,而今日的我又为他新增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或许是件好事,因为我的记忆总是流逝的与那奔流不息的水一样快速,过不了几日我对今日觉得记忆深刻之事便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片段,或许也正是因此,我也通常学不会什么东西,我不会乘除,我也不认得几个字,哪怕有人替我写下了今日所见,我也无法在将来对着读出,但一些更深刻的痕迹则不同,抚摸着那焦黑的痕迹,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位客人。
当然,还有他那燃烧着的伙伴与真诚的建议,我会将它们与渡鸦先生的意见一起,都纳入我对未来的考量,虽然说实话那令我头疼,但我知道悔恨的滋味只会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