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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家书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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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边塞与诸郡之间,虽然有完善的邮驿系统,但那是用来传递官家文书用的,普通戍卒哪有资格使用?他们的家书,只能给予些许报酬,托往来商贾或者熟人送回去。

话说,虽然事情繁琐,但很多商贾乐此不疲地做这份工作,赚钱倒是其次,更多是为了在家乡留下一个好名声。

他们被家乡人提起的时候,也想落得一个“传递家书义气之士”的名头,也想被人打心眼里尊敬,而不是茶饭之余口中的谈资,世人眼里士农工商中的“贱籍”。

武州塞一角,摆满了颜色几乎掉光的柳木案几。

掌管戍卒籍贯的军吏,铜簪穿发,皮甲加身,领着一群衣衫褴褛却识字的苍头,也就是奴隶,守着小山高的户籍竹简,逐一对照,哪怕累得满头大汗,也不敢有半分懈怠,生怕将家书送错地方。

戍边士卒是一群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随时都可能死在战场上,也许,这封信,将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封家书。

“都核对仔细!出了差错,休怪我动用军法!”军吏语气冷漠,握着一根粗糙的马鞭,在埋头工作的苍头间来回走动,锐利的目光时而落在某个人身上。

一名苍头拿起家书,小心谨慎地念出写在竹简背面的单位、名字,而另一名苍头会在籍贯名册中查找记录,接着喊出对应的乡县,再由顺路的商贾领人装车。

“第一侯官塞-第四部-第二十四燧-王定。”

“豫章郡鄱阳县彭蠡乡!”

“入车!”

“第四侯官塞-第一部……”

“淮南国寿县橘乡!”

“入车!”

“……”

工作庞大驳杂,仔细观察却进行得井然有序。

这项工作可能要持续好多天,直至武州塞四百里诸燧最后一封家书被送出去,才会结束。

当一辆辆插着鲜红汉旗的马车从武州塞驶出,一路向南,往雁门关的方向进发的时候,家书便正式踏上了旅途。

他们将从雁门关前往全国各地。

他们将越过数千里水泽山野,越过喧吵热闹的田间村头。

他们会把书信以及所寄之物,送到目的地的亭长、乡啬夫处,再由识字的小吏亲自送到家中,为其家人讲解里面的内容。

至于是否会贪墨戍卒寄回家的粮食、钱财?大可不必担心。不说信义之风,他们来边郡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何必冒被通缉的风险,赚那蝇头小利?

眺望草原上渐行渐远的马车群,掌籍官吏站在要塞墙头,忽来有一种独在异乡的孤寂,一阵北风袭来,他的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忍不住揉了揉留得眼眶通红。

只求家书能平安到达寄信人的家中。

只求家书能得到家人的回信。

尽管愿望很奢侈,尽管每年有许多家书会在路上,因为各种不可抗力的原因丢失,但军吏还是这么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信车消失在地平线上,或许是日落西斜,又或许是有人呼唤…总之眼角只剩下两道泪痕,军吏才扶着干硬的黄土墙壁,步履蹒跚地下了塞墙,去守着炭灰飞扬火盆,做那些尚未完成的工作。

……

景帝后元二年腊月十三,天阴的发灰。

东郡濮阳县下水乡,长丰里外的数百亩青绿麦田内,三三两两的农夫窝在自家地里,卯足了劲儿,挥锄锄草。

西边一片靠近矮山的贫瘠农田,一个脸孔熏黑、皱纹皲裂,

两鬓斑白的五旬老者,艰难地提起锄头,挖出深埋在田中一棵棵蔫黄的杂草,一阵寒风袭来,单薄褐衣的左袖下,却是空荡荡的。

老者挪动着残损身体,将锄头放在下一棵杂草上,用脚踩着锄头钝面,斩断草根……

此时,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焦急的呼唤:

“姨丈!”

“快别锄了!姨丈!”

一个二十来岁,穿皂衣(黑色)、戴帻巾的青年,怀抱一只陶土坛,踩着陡峭的田垄踉踉跄跄走到这里,草鞋前端露出的拇指内却塞满了土垢。

“季?”江顾父停下手中的活,佝偻的腰渐渐弓起,眯眼看清来人,愁苦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你今日不在亭中值守,怎么有空过来?”

“武州塞来信了。”季从袖口里掏出一卷缠绕布条的竹简,又笑嘻嘻地拍了拍陶坛,“二郎寄回来一个五、六斤重的物件,我走路的时候感觉里面有东西晃,怕不是燧里发的醯酱(xījiàng)?我去岁到县里办事的时候问过,一瓨(xiáng)要两百多钱呢,当时没舍得买。”

“这孩子…真要是醯酱,自己留着吃就行了,还寄回来…”江父嗔怪一声,脸上笑容却怎么也盖不住,“家里又不怎么吃,寄回来多费钱。”

“姨丈,你们不吃可以给我。”季一脸正经,“拌上它,我能吃两大碗粟米。”

“上一边去。”江父笑骂道:“走,跟老夫回去,一会儿你读完书信,吃不了两碗,今天就别想走。”

江父单手扛着锄头,领着季从一侧的小路绕出去。

进里门的时候,二人被里监门认出来了。

江父好说,只不过是个租地种的粗鄙黔首,而季的身份可不简单,虽然只是亭中的邮吏,但论起关系来,却是上级领导正儿八经的心腹,说不定哪天的一句话就能影响在领导面前的印象。

于是里监门为了刷好感度,又是点头,又是恭维的,不仅主动帮江父抗锄头,还一直把二人送到江顾家门口。

江顾家在长丰里的最西头,是一个标准的黔首住所:主体部分是两间朝南的茅草封顶土坯房,四周用木头栅栏围成一个小院,门前还种了一棵老槐树。

季跟着江父一进门,就看见瘸腿的大表哥-江顾的兄长-江伯,守在水桶边洗着自家媳妇刚挖回来的野菜。

“伯兄,炖只鸡!”季大大方方地走进院子,把抱着走了二十多里的陶土坛,顺势递给了江伯,随即一屁股坐在靠近门口的地上,伸了个懒腰,“再准备两碗粟米,我要蘸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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