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卷四完)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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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单纯为了生计而从事这份工作,那么我保准会好像半年前在李云龙那个圈子生活时的态度那样,不等做够一个月就会自动打包走人。但我是不带着任何经济上的包袱来这里工作的。又因为处事多了以后,对于社会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能力和抵抗能力。我在这里工作只是由于我想过一种安安稳稳的生活。
从这个方面来讲,此地的环境和氛围都符合于我的想法。至少这里足够安静。无论是平台上那个位于草丛深处的凉亭,还是那些规规整整地排列开来的厂房,都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这种笼罩着整个工业区的安静气氛甚至渲染到了整个公司以及里面的每一个人。有时我坐在组装电器的小房间里,外面车间的声音我能听得清清楚楚。张华生走路时的脚步声是轻轻地擦着地面的,这是一个城府深的人走路时的脚步声。张华成则是将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卧室,工作时总爱将穿来上班的皮鞋脱掉,换上一双拖鞋。假如他要巡视或者突击检查,那么他走路时则几乎不发出声音。他往往好像鬼魂一样飘到我们身后,尤其喜欢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观察着我们。
如果他只是上厕所或者纯属走出来办公事,他的拖鞋就会好像拳头一样敲击着地面,仿佛地面是一扇门,而他的目的是要钻到地底去。他踏进车间时还经常性地狠清嗓子,发出几声咳嗽。他咳嗽绝不是因为他有病,又或者喉咙里有痰。咳嗽纯属是张华成威风凛凛受人尊敬的潜意识发出来的,它的用意是想告诉我们:
“我来了,你们应该对我放尊重一点。”
他平时不会随随便便咳嗽,只有从办公室走出来那一下子才会发出一种独特的咳嗽声。这种声音不发则已,一发则力量惊人;仿佛其丹田处安装了一只扩音的喇叭,从里面发出来的声音如此深沉猛烈,极具爆发力,喉咙里还能及时涌出痰液加以润滑。这种咳嗽声是独一无二的。世上能发出这声音的人屈指可数,你甚至凭其独特的咳嗽声就能识辨张华成本人。他之所以常常发出这种声音,我猜是因为他在那一刻,骨子里有一种居高临下,释放压抑,又无所顾忌的狂妄之感。他急需要通过这种隐隐约约,含沙射影的声音游戏来说明一个问题:
“你们都是蠢材,活该给我剥削,给我鞭打;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有权这样做,我喜欢这样做。我的目的是为了在我活着时候赢得一点权威和尊严。权威和尊严是从你们的身上长出来的,所以我要想方设法将它们收割过来。”
有时安静不仅仅衬托出活物的声音,还放大了那些没有生命的事物。风吹门动的声音是被安静放大的,给煤气炉打火那一下咔嚓声是被放大的。甚至破烂的铁皮顶偶尔会有一块碎片脱落而击中那些脆弱的天花板时,那种声音也是被放大的。
下午一点,整个公司都关掉了电灯进入午睡。我躺在房间的睡椅上,看见一块被碎片击穿了的天花板里,有一束光透过厂房的铁皮顶和天花板的洞口投射到地面,形成了一个细小的光点。这光从外面照进来,而我却身处层层包裹的房间里面。这也是一种安静,安静到只剩下自己的内心。只有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早上八点是开始工作的时间,七点二十分我就到了公司,然后一边吃早餐一边阅读;中午休息时,我走到那个“密林中的凉亭”,坐在石凳上阅读四十分钟;晚上通常不需要加班,
于是我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宿舍阅读。不知道怎么的,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使得我的求知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用每个月的工资购置大量的书籍,它们摆放在宿舍里几乎占用了整整一个床位。星期六下午一放工,我总是背着一个双肩包把这些书籍装得满满的将它们运回家。到车站等车时,我经常碰到一个哑巴。这哑巴在附近的不锈钢制品厂上班,每逢下班都会在这里等车,而我只是星期六才会碰到他。
哑巴看见我来了,便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有时他会对我喊几声,然后拼命地打手势。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我想大概是,他问我是不是又回家了吧。我只好点点头,也对他笑笑。
他永远都是一副非常乐观、诚实坦率的态度,几乎从来不皱眉。我只见他皱过一次眉。那次车站发出的公交车比往常早了很多,他下班时刚好错过了一班车,脸上就露出了一副惊恐万状,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抚他,他当时的反应实在令人担忧。
有次我们上了同一班车,刚好坐到一对座位上,坐在他前面的是他的一位女同事。这个女人问他下班之后回家做什么,哑巴摆出一个拨弄的手势,女人就说:
“哦,你要做饭?”
哑巴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随即用右拳打到左手的手掌上,对她笑笑,仿佛表达了认可。
“那你住在哪里呢?”女人又问道。
哑巴用手指做了一个波浪的形状。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河。你住在河边。”
哑巴的拳头又落到手掌上,接着露出一种赞许的表情。
“你晚上有什么节目吗?”
这次他定了定,思考了片刻。然后便使劲地比划着手势,紧接着举起三只手指在空中数了三下,每数一次就扳下一根手指,最后扳剩一个拳头,又一拳落到手掌上。
“这个我拿不准,三吗?三什么,三个小时?”
哑巴给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摇头。接着又举起三根手指扳了三次,比划时还一边自鸣得意地微笑。他的笑容是不外露的,就好像有颗糖果含在了哑巴的嘴里一样。
“三件事?”
哑巴猛地拍了一下拳头。
“哪三件呢?”
哑巴做了一个手势。
“哦,懂了,看电视,是吗?”
得到的回答是一个重重的锤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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