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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贰拾回和风容与 (第2/2页)

“说到底,”任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真相是什么,都是各凭想象。谁对谁错,又怎么说得清。”

他们转身往林间营地走,任远感叹道:“如今清竹有了一位新的星辰傀儡师,安宁公主鼎鼎大名,可惜是个女儿身。”

这句话背后所指实在耐人寻味。如今清竹帝君清竹言诺唯一的皇子,正是雪皇帝国王座上的清竹飞羽。假如革命军无法夺回季白王城,那么清竹飞羽将会成为清竹和雪皇两个帝国的帝君。除了清竹,没有人会想看到这一幕发生。且不说革命军,花绪地处清竹和雪皇两个帝国中央,决不会坐视不理等着自己被包围。假使革命军成功了,那么清竹飞羽的下场是……

“女儿身又怎么样?”雪夜主动掐灭自己的思路,“雪皇罂就是女儿身,却是位了不起的帝君。”

“是。”说到这个,任远绝不会反驳。

他望着一旁还没从凝重氛围中脱离的雪夜,俯身打量着她怀里的毛球,问道:“它的名字定下来就是甜斋了?”

雪夜反应迅速,嘴角勾起笑意,说道:“人前是甜斋,灵魂是负雪。”

“哦?”任远顷刻变作敖放笑了,“和我一样。”

他们一路走回营地,已没有人再向树根处泼那些油状物,几乎每棵树下都已湿润一片。

待两人回到那车木材处,雪夜沉吟片刻,有些担心得小声对任远道:“敖放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得走在人群里,不要紧么?”

“我已经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不再回兵团了。”任远说着抽刀出鞘,眨眼间在一根粗壮的眉杉木上划开一道口子。

一股难闻的味道从破口处散发出来,雪夜赶紧掩住鼻子,皱着眉问道:“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

“截留这批木材。”任远舔干净刀刃上沾到的汁液,反手将刀把递给雪夜,“来点?”

雪夜看到树干上被任远划开的地方正缓慢鼓出一种黄褐色汁液,那汁液十分粘稠,流淌得异常缓慢。雪夜确定那熏人的味道就是这汁液的味道。她没有接任远递过来的刀,而是伸出手指蘸了点。雪夜仔细瞧着指尖那拉丝的汁液,颜色清淡,晶莹剔透。她实在受不了那味道,赶紧将手指放进了嘴里。

任远将刀收进腰间,一手扶着刀柄,下巴微微抬起,欣赏着雪夜脸上精彩的表情。

那是一种介于恶心和忍耐之间的状态。

雪夜沉默着向任远投来询问的眼神,示意自己想吐出来,任远无声地摇摇头,示意她咽下去。

她终于艰难地咽下去,搓了搓手指,缓过劲来后惊讶道:“回味……竟然清凉甘甜。”

任远笑着点头。

雪夜抬手轻轻将食指点在他的刀柄上,任远移开自己握住刀柄的手,雪夜利落地抽出利刃直直插进眉杉木的裂口里面,抽出来的时候整个刀刃通身都带着那种粘稠汁液。

“还要?”任远满脸钦佩,手肘架在眉杉木的枝干上,手掌托着侧脸,道:“够狠。”

雪夜掀起眼皮,对任远说道:“我想这辈子也就吃这么一回,不会再有下次了。”

“多吃点。”任远道,“毕竟我们都是可能携带‘眉杉’瘟疫的人,防患于未然吧。”

雪夜被革命军的事冲昏了头脑,任远这句话及时提醒了她。

她赶紧问道:“薛公都说‘眉杉’瘟疫已无大碍,我们要这批木材做什么?”

任远注意到她用了“我们”这个词,侧眸望着她淡淡道:“革命军要集结北上了。”

“运往蓝白港的那批木材虽然已经运抵港口入了库,但是那批木材已经被我们掉包,并不是眉杉木。”

“分给赤城的量比较少,又是我亲自过来接应,所以就没有动手脚。”

“等瘟疫爆发,他们才会发现用来救急的眉杉木根本不顶用……”

“瘟疫爆发?”雪夜飞速整理着思路。

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说的,蓝白港已经控制住,我们回枫溪的沿途城市也没有动静,枫溪也没事。

在哪里爆发?

“‘眉杉’已经和清竹那时候不一样了。”任远幽幽说道,“薛公了解当时的‘眉杉’,不代表他也了解现在的。”

“你的意思是……”

“潜伏期。”任远徒手将裂口处的汁液填回树干中,那汁液就开始缓慢回流,逐渐凝固并自行封住了裂口。

“现在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待‘眉杉’爆发,花绪将在顷刻间失去半壁江山。”

“那……”雪夜脑子有点不够用,但还是拿住一个眼下最需要担心的点,说道,“你我岂不是都很危险?我是从岛上下来的,这眉城里的革命军岂不都因为我而置身险境。我还来回走了两圈……我待在这里合适么?”

“不要紧。”任远面色镇定,“有白色獠牙在,我们不会被波及。”

“雪皇十三夜?”雪夜正想问的,“她在眉城?”

“木材被截的消息很快就会暴露,不出意外,追击我们的会是蓝白驻扎兵团。我们要赶在凌峰腾来之前就走!那可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铁板,没必要跟他硬碰硬。”

任远从雪夜手里拿回刀,擦干净刀刃收入鞘中,望着北方说道:“我们今日就开拔。”

“回雪皇?”这是雪夜的第一反应。

“兵分两路,一路留在揽月,一路跟首领汇合。”他无声无息得扫了雪夜一眼,说道,“默白殿下要动手了。”

“等等。”雪夜强制自己先不去管雪皇默白的事,觉得任远刚刚这番话里面大有问题,她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枫溪和蓝白都会爆发瘟疫?”

“凌少帅真是帮了大忙,我们本来是打算自己动手的。”任远走到载着眉杉木的马车前面开始整理行装,“没想到乔枫沉旁击侧敲一番,他出手又快又准,直接免了我们自己动手。”

雪夜的后背因为他这几句话瞬间变得汗涔涔的,她问道:“如果他没有上岛,你们打算怎么做?”

任远看着雪夜,敏感得注意到她这次改用了“你们”。

“革命军会自己做这件事。”任远拽住马车的缰绳,单手掐在腰间的刀柄附近。

雪夜还在连珠炮式的发问,她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你们也打算抄那座岛?”

“为了把岛上的人带出来,好让瘟疫扩散?扩散在花绪境内?”

“你们怎么知道瘟疫就一定会爆发?如果那岛上的人都携带‘眉杉’,为什么在岛上没有发生瘟疫,反而下了岛就会爆发?

“而且,白色獠牙还能确保革命军不会被殃及?”

“奇就奇在这里。”任远望着她,“这位公主殿下整日斗笠遮面,我们一开始对于首领把部分指挥权交到这样一个连真面目都不能示人的人手上都心怀疑虑,甚至不安。”

“可是除去首领亲自说她是十三夜公主殿下以外,她向我们所有人展示了非凡的的统帅和谋划能力。不客气的说,她就像神一样,指挥下来的几件事都成了,所有将士也就慢慢信任她。”

“瘟疫的爆发是她说了算的么?”

“这是不可能的事,对吧。”任远说道,“可是,她真的就像能操控一切似的。”

“你明明没见过她,却相信她?”

“相信。”任远答得笃定,“只要她能带着革命军打胜仗,我们没有人介意她到底长什么样,甚至不介意她是否真的是公主殿下。”

“我们离开的时候,会烧掉整个眉城。这次瘟疫会让花绪自顾不暇,眼下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你……”雪夜不可置信得退后一步,质问道:“你们把我和向暖当做诱饵??把岛上所有人都当做诱饵?倘若你没有在岛上刚好救下我还发现我是雪皇人,有加入革命军的可能才带我离开枫溪,那么我接下来就会跟其他人一样困在瘟疫里,成为你们阴谋的牺牲品?”

任远一只手已经牢牢握在刀柄上,另一只手松开缰绳,随时准备御风。

“十三,我提醒你。”任远那张木讷的脸已经全然消失,如今是属于敖放的一双雪地猛兽般野性犀利的眼睛,“有些话太过危险,最好不要说,更不要想。”

“这就是雪皇革命军的作风?”雪夜冷冷道,转而带上不易察觉的痛惜,继续问道,“是雪皇默白亲自下的命令?”

“‘白色獠牙如我’,默白殿下把革命军在花绪所有分支的指挥权交给‘白色獠牙’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是白色獠牙的好计策?迄今为止,她带着革命军做成了多少这样的事?”她不屑道,“能想出这种计策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本事怎么不直接去攻击揽月,整个花绪的神经中枢都在那里!如果你们觉得花绪才是宫变的罪魁祸首,直接毁了梦魂台岂不痛快!”

“十三,你冷静点!”任远道,“正面硬碰硬,革命军没那个实力!就算有,我们也没必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雪夜终于明白站在坑洞前任远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路上看到所有人正在往眉杉树下浇的就是油!革命军掉包了给蓝白的眉杉木,截胡了给枫溪的眉杉木,还准备弃城时候烧掉整个眉城!“白色獠牙”好计策啊,在乔枫沉他们上岛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要一把火烧掉瘟疫爆发时候花绪人得救的所有可能!

清竹长生屠城?革命军现在难道不是准备屠城?

雪夜不由得直冒冷汗,对雪皇默白用了这样一个居心险恶的人感到恐惧。

如果“眉杉”真的像任远说的那样过了潜伏期就爆发,届时所有城池又没有成熟的眉杉木可以及时治愈,花绪……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雪夜想到留在枫溪的向暖也可能死在这场阴谋里,她更加无法接受!

“你们竟要拿那么多无辜人命做筹码?”雪夜不解道,“枫溪薛府上下都对我和向暖有恩,还有蓝白港那些毫不知情的人,他们何辜?”

任远突然生气了,耐着性子反过来质问道:“那雪皇何辜?季白王城何辜?我阿爹阿娘何辜!”他越说越激动,“你以为革命军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为的是什么?人间正道么?别天真了!不论阴谋阳谋,能赢就是王道!”

“你……你就不怕历史遗臭万年!”

“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以为花绪真正的历史就干净得很?”

“那你不怕遭天谴?不怕良心不安?不怕那些枉死的孤魂深夜入梦?”

任远笑了,笑得痛苦又冷酷。

“深夜入梦的都是当年那场宫变。”他缓缓说道,“你知不知道,女帝身殒之后,他们为了彻底让雪皇断气,将我们帝国三大兵团尽数屠尽!连放弃抵抗的人都没有放过,他们没留下一个俘虏!你根本数不清那是多少条人命!他们用燃着火星的尖刀四面八方叉住为我们而战的雪怪,用乌黑的砖石射进风穴迷阵迫使御风之术陷入休眠,白雪皑皑的天地转瞬血流成河惨叫连天,那场面才是真正的噩梦!”

“那些无辜惨死的人!那些受不了酷刑痛苦地在血水中翻滚自戕的雪怪!他们的哭喊嚎叫在我梦里从未停歇!”

“你现在问我他们何辜?我问你,我们何辜!我们雪皇做错了什么?究竟做错了什么!”

“十三,”任远的声音低下来,“你的良心未免太过偏颇。”

雪夜沉默了。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她在探梅书院里一字不落得翻看了所有跟雪皇有关的书卷,那些书卷对这些都只字未提。

她不知道任远说的是真是假,她没有亲眼见过。但她的指责确实毫无意义。她迄今为止,什么都没有做,有什么资格。

这时,风的微弱气流清凉侵袭而来,流转在这片不大的林间空地,任远二话没说拉起雪夜抓着缰绳上了马车。

这是革命军内部的警戒讯号。

“发生什么?”雪夜问道。

“花绪兵团。”任远神色紧张,“他们不该来的这么快。”

林间空地里所有人都在快速收拾手头行装,转瞬间所有人都已经打马准备离开。任远扬鞭,望着雪夜怀里还在熟睡的甜斋,对雪夜喊道:“抓紧了!”

行路的空档,雪夜看到城内的眉杉树从根底开始爆发火星,火舌沿着耸立的树干一路流窜向上,光秃秃的树冠顷刻间涌起滚滚浓烟。

雪夜终于想起她在哪里见过这种似曾相识的苍黑色。

是她和向暖离开地海浮出水面时看到的那片石头荒原。清竹帝国天上王城的卫星城市,坐落在千岩河畔的挽星城。

她继而想起了清竹飞羽,想起了母后兄长,想起了最初坠落地海时候卧在床上动弹不得却在四肢每一根汗毛上游走的战栗与激荡。再抬眸回望那一群群默然耸立的黝黑树干,雪夜不再觉得它们死气沉沉,而是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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