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叛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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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的山道上,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路旁休息,领头的武士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块巨石上啃着猪蹄,而面黄肌瘦的军卒却只能席地而坐,啃着又干又涩的野菜饼子。这不是倭军的军队,也不是投降的朝鲜官军改编而来的伪军,而是东学党人自己拉起来的队伍,战前大多都是穷苦的农夫或手工业者,为了一口饱饭、一条性命才奋起反抗番人和朝廷的压迫,如今却成了协助倭寇压迫自己同胞的急先锋。李睟光也在其中,作为东学党的领袖,这支东学党的精锐名义上是他亲自指挥,实际上却是那名被派来“指导训练”的倭将在指挥,他不过是一尊泥塑木偶而已。附近的军卒偶尔会投来异样的目光,碰到李睟光的视线又立马低下头去,李睟光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汉城被屠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南四道,倭军正在往庆尚道海边的坚城撤退,在庆尚道、全罗道、忠清道和江原道大肆纵兵抢掠、屠戮良善。倭军知道南四道是他们夺取朝鲜的助力,之前一直努力约束军纪,除了开战时屠了釜山城,在南四道基本没怎么骚扰百姓,最多也只是抢掠教会、地主和官府的财物,算得上纪律严明,在不少东学党人眼中,倭军就是来拯救他们于水火的救世主。但随着倭军在北方的战败,侵略者的獠牙逐渐暴露了出来,龙山粮仓被烧,海援又几乎断绝,这十余万倭军顿时陷入了断粮的危机,而且如今倭寇在庆尚道大兴土木筑造坚城准备久守,更需要巨量的粮食储备。但朝鲜贫瘠,又哪有那么多粮食能供给这么多大军呢?明军的粮草还能从国内运来,即便如此,明军在汉城停了三个多月没动弹,想来是粮草供给也出现了问题,而人数更多的倭军又从哪去获取粮草补给?只能抢掠朝鲜百姓了。故而倭军一面撤军一面大肆纵兵抢掠,无数村庄被夷为平地、百姓被屠戮一空,这些所谓的“救世主”暴露了他们的真面目,在不少人眼中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恶鬼。如今汉城被屠城的消息传来,更是坐实了倭寇的恶行,东学党人驱走了恶犬,却又放了一条饿虎进了家门,不少人愤然叛离,参加了朝鲜的义军,以至于这段时间南四道的朝鲜义军活动越来越频繁,李睟光不得不领着兵马疲于奔命、四处镇压。李睟光幽幽一叹,他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又何尝不想脱离东学党?但他作为东学党人共推的领袖,若是脱离了东学党,被朝鲜官府捕获,恐怕就是凌迟的下场,从被金得臣逼上梁山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是无路可退了。“我打听过消息了,我们要去晋州.....”金得臣抓着一张野菜饼子走了过来,东学党提倡上下平等,官兵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晋州的守将叛变投了郭再佑,那里是全罗道的门户,若是不能打
通,全罗道的倭军就会被堵死,所以才把我们调了过来,和全罗道的倭军东西夹攻。”李睟光轻轻点了点头,倭军入侵朝鲜之后,郭再佑是最早组织义军反抗的义军首领之一,长期在全罗道和庆尚道活动,与东学党交手过无数次,和打不死的小强一般一直坚挺的存活着,倭军显然是看中了东学党对付郭再佑的经验,才将他们调了过来对付他。李睟光扫了一眼四周的军士,叹了口气:“贤辅,你听说汉城被屠之事了吗?”金得臣点了点头,没有回话,李睟光继续问道:“倭寇这段时间越来越过分,四处劫掠乡村城镇,不少百姓遭害......”“噤声!”金得臣提醒一句,瞥了眼还在啃着猪蹄的倭将,压低声音回道:“润卿,汉城之事,尚不知是真是假,没准是狗朝廷和明狗编出来挑拨的假话,倭军这段时间缺粮,所以才四处募集,征粮总会有冲突,失手也不是不可能.......”“你在骗自己......”李睟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贤辅,你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罢了......你说,当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错什么?有什么错?”金得臣突然激动起来,咬着牙回道:“番人椰教扰我国政、涂害百姓,我们驱逐之,有错吗?朝廷昏聩无能、官府肆意欺压,我们起兵推翻之,有错吗?两班贵胄视百姓如猪狗、豪绅地主杀人如饮茶,我们为百姓挣条活路,有错吗?”“那为何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为何遭难的还是朝鲜的百姓?”李睟光低吼一声,抬头看向那名坐在大石上的倭将:“因为我们不相信自己,一心想靠着别人帮忙获得成功,所以我们引狼入室、为虎作伥!”金得臣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润卿,你说的对,但如今我们还有回头路吗?没有倭寇在此,单单是官府我们就应付不了,你难道想被凌迟处死、受千刀万剐的罪吗?就算你愿意,你的家人呢?你儿子呢?让他们陪着你一起凌迟?”李睟光埋下头去,痛苦的抱着脑袋,金得臣长叹一声,凑到一旁安慰道:“润卿,不要多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咱们就出海去,去南洋、去印度、甚至去泰西,总有我们容身之地!”李睟光点点头,那名倭将啃完猪蹄站了起来,拳打脚踢的让兵卒列队继续行军,李睟光只能和金得臣一起起身上马,跟着队伍前进。出了山,便是一块满是水田的平原,稻田里的水泛着微微的红色,秧苗被踩踏得东倒西歪,远处的村庄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M..李睟光皱眉和金得臣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不好,赶忙拍马提速往村庄而去,不少东学党兵卒也小跑起来,带着整个队列都散乱了,乱哄哄的跑向村子。李睟光一马
当先冲进了村子,却见村中祠堂被熊熊大火包裹,几具烧焦的尸体堵在门口,继续往村里走,满地都是村民的尸体,不少妇女脱得赤条条的,鲜血汇成一条小河,顺着村里的土路蜿蜒的流着。远处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李睟光寻声策马过去,却见一块小广场上,几个哭闹不止的婴儿被埋在土里,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几名武士正哈哈大笑着游戏一般轮流投掷石子去砸这些婴儿的脑袋,一旁正围坐着吃饭的几十个足轻不时哄堂大笑、奉承几句。“住手!”李睟光牙呲目裂,抽刀就要冲上去,金得臣慌忙赶上,一把抓住他战马的缰绳拦住了他。那几十名倭军见有人来,纷纷抽刀提矛围了上来,却见赶上来的军卒越来越多,顿时紧张起来,排出阵势与东学党人对峙起来。那名“指导训练”的倭将气喘吁吁赶了过来,见状眉头一皱,赶忙上前去与那些倭军攀谈,金得臣拍了拍李睟光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安排兵卒先把几个幸存的婴儿救出来,这才上前去与那些倭军交涉。不一会儿,金得臣怒气冲冲的回来,见到李睟光摇头苦笑一声:“那些倭军是征粮的队伍,村子里的人不肯给粮,倭军怀疑他们和郭再佑的义军有勾结,这才屠了村,都是误会.....”“误会?什么误会?屠戮百姓是误会?虐杀婴孩是误会?”李睟光愤怒的打断了金得臣的话,手按上刀柄,身边的东学党人也怒目圆瞪的盯着那几十个倭军,不少人拔出武器跃跃欲试。金得臣赶忙按住李睟光扶刀的手,劝道:“润卿,如今不是和倭军冲突的时候,若是杀了这些倭军,何处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冷静啊!”李睟光咬牙切齿,刚要反驳,一名倭军的侦察足轻却忽然闯了过来,大声嚷嚷了几句,那名倭将皱眉与那些倭军交谈了几声,走到金得臣身边吩咐了几声,便去调动军队准备迎战。“有义军的骑兵过来了,两百多人,应该是晋州的郭再佑部听到消息赶了过来.....”金得臣叹了口气,松开手:“倭军知道我们有七千人,准备迎战,润卿,先击退了这支义军再说。”东学党人飞快的在村外列阵,不一会儿,只见远方烟尘滚滚,一支骑兵远远奔来,停在远处观察了一阵东学党人的军阵,为首的一名身穿红衣的大将策马而出,来到军阵前,高声喊道:“我乃庆尚道兵马节度使郭再佑!东学党的弟兄们,我等你们很久了,请诸位弟兄听我一言!”李睟光有些惊讶的和金得臣对视一眼,郭再佑竟然亲自来了,而且看这架势不是冲着村子里的倭军征粮队来的,是冲着他们这些东学党人而来的。那些倭军嘶吼着让东学党的火铳手开火,但却没人听命,所有人都在等着郭再佑的下文。郭再佑从怀中掏出一份锦帛,高高举起展开,
继续喊道:“东学党的兄弟们!同胞们!朝廷知道你们起义,乃是迫不得已,已经赦免了所有东学党人的罪过,这是朝廷颁发的令旨!领议政柳成龙柳大人、都元帅柳成鸿大人亲笔书写盖印,承诺凡是调转武器驱赶倭寇的东学党人,一概赦免、既往不咎!”紧接着,郭再佑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同样高高举起展开:“这是大明天子颁下的圣旨!凡是弃暗投明的东学党人,大明保证他和家人不会受到迫害,若是不愿留在朝鲜的,大明将安排他们出海前往南洋和西域、赐予房屋田地!”东学党军阵中一阵骚动,这些兵卒平日里也受尽了倭寇的气,倭寇四下劫掠、屠戮同胞,他们心中也憋着一口恶气,之所以不敢反正,大多都是担心家人和自己被朝廷株连算账,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如今大明和朝鲜朝廷共同承诺赦免他们,顿时人人心思都活泛了起来。郭再佑还在继续劝降着:“东学党的兄弟们,我们都是朝鲜人,为何要帮助倭寇作恶呢?倭寇抢掠村庄城镇、屠戮百姓生民,你们也看在眼中,难道没有一丝触动吗?调转武器反抗吧!我郭再佑今日亲自来此,就是想和你们一起将倭寇驱逐出去,你们尽可以杀了我,但你们能眼睁睁看着父老乡亲们被倭寇屠戮干净吗?”说着,郭再佑策马缓缓向东学党军阵而来,军阵一阵阵骚乱,那些倭军似乎也感觉到军心不稳,不断拳打脚踢的催促军卒射杀郭再佑。“朝廷的话不可信!他们肯定要秋后算账的!”金得臣急急说道:“润卿,先击退了郭再佑再说,大不了我们不去晋州城,引兵回庆尚道和家人们一起出海!”李睟光点点头,策马上前,拔刀手起刀落,将那嘶吼不停的倭将头颅砍飞,喘了一口粗气,转过身来:“抱歉,贤辅,我忍不住,不管朝廷是不是要秋后算账,我都要把这些该死的倭寇统统杀掉!否则,我怎么对得起那些死难的百姓?”众军都是一愣,军阵中猛得一静,随即又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声,东学党的军卒调转武器,将身旁的倭军接二连三的砍杀,几名将佐赤红着双眼高举着倭军的头颅仰天怒吼,一些兵卒还意犹未尽,依旧挥舞着刀斧砍着倭军的尸身,直到剁成肉泥。金得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不由得苦笑一声:“润卿,当日我杀了那阮二爷,将你逼上梁山,如今你杀了这倭将,把我逼上梁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我就和你一起叛了,将这些倭寇赶出朝鲜!”万历十二年春,李睟光和金得臣率领东学党人反正,与郭再佑会师击溃围攻晋州的倭军细川忠兴部,随即又击溃全罗道留守倭军,收复全罗道,从侧翼威胁庆尚道的倭军主力,与此同时,在汉城屯兵三个多月的明军整军南下,准备进行最后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