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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结束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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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纱帽胡同。鹅毛般的雪花被纱帘阻挡,在寒风的裹挟下四散飞舞,落在池塘之中激起一阵阵涟漪,飞快的融化不见。张敬修长长出了口气,一瞬间眼前都是白雾,挥挥手驱散了白雾,从石桌上拿起一封奏疏,冲一旁拨弄着炭火的张居正禀告道:“河道总督潘大人上疏,束水冲沙之法颇有成效,今明两年黄河水患当稍有改善,潘大人请朝廷拨银100万大银元整修各处堤坝、改造河堤。”张居正点点头,没什么反应,张敬修等了一会儿,见父亲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提笔代父亲写下票拟,摞在一旁准备之后送入宫中批红。做完这些,张敬修又拿起一封奏疏念诵起来:“辽东总兵李成梁上奏请功,上月破海西女直寨堡四处,斩级......”“兵事的奏疏,送去王学甫的府上,以后都给他处置.....”张居正直接打断了张敬修的话,依旧是看也没看他,拿着铁签拨弄着炭火。张敬修点点头,将这封奏疏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份念道:“甘肃巡抚张大人奏报,甘肃各地上报气候异常,自秋末至今,甘肃连绵大雪,各地大寒、树木庄稼槁死略尽,甘肃恐有寒冻之灾,请朝廷早做准备。”张敬修愣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从那一堆票拟完毕的奏疏中翻出一本来,说道:“父亲,之前陕西也奏报言:今岁寒霜,多地大雪不断,请朝廷早备粮款,免得措手不及,酿成去年直隶民乱那般的乱子。”..“这鬼天气,这两年似乎是越来越冷了.....”张居正皱了皱眉,点了点头说道:“把这些奏疏都找出来先放着,等会你去找户部尚书杨伯谦和四海商行的沈先生,让他们到我府上商议商议,我等先出个条陈上报天子再说。”张敬修点点头,将那封奏疏放下,拿起另一封奏疏,只看了一眼封面落款,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父亲,说来也巧,刚刚说起天子,儿就抽到了南直隶来的奏疏。”翻开一看,张敬修又皱了皱眉,嘟哝道:“通政司怎么办事的?一个小小举人的奏疏怎么混在阁部重臣的奏疏里送来了?”细细一看,张敬修却愣在当场,惊得双眼圆瞪,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张居正见身后半天没有声响,一脸不悦的回过头来,却见张敬修这副模样愣在原地,心中一阵好奇,问道:“大郎,何事如此失态?”一连唤了两声,张敬修才猛然醒转过来,急急回道:“父亲,无锡举子顾宪成上疏,斥天下私学五大弊,言当今私学‘别标门户、倡论邪学’,‘群聚徒党,干扰朝政’、‘摇撼朝廷,爽乱名实’、‘匿蔽丑秽,趋利逃名’、‘讲学作伪,空谈废业’,奏请朝廷毁禁天下私学!”张居正一愣,接过奏疏细细看了一遍,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天子倒是找了个妙

人来出头,这文章作得当真是振聋发聩,恐怕天下的士人都会被这封奏疏震惊了。”张敬修完全没有玩笑的心思,问道:“父亲,朝廷若是发下此等令旨,恐怕我大明的士人又会造起乱子来了!”“乱不了,江南平靖,他们没那么大的本事了!”张居正却摇了摇头,问道:“大郎,你说说,那些在野的白身、大儒名士,凭着什么搅风搅雨,甚至左右朝政?”张敬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回道:“一则官绅勾连、啸聚成党,二则士林名望、百姓敬仰,三则掌控舆论、蛊惑民心。”张居正满意的点点头,掂了掂那封奏疏:“结党最好的对象莫过于师生、同门,私学里便是最容易滋生党派之地,私学大多为豪族士绅所建,私学出生的官吏结党会为谁说话牟利?可想而知也。”“士林扬名靠的是什么?要么互相吹捧,要么弄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吸引眼球,如今各处的私学便是如此,所谓讲学,一群连百姓都没怎么接触过的家伙,能讲出什么治国安民的道理?不过借此扬名而已,百姓崇敬士人,这些名士大儒不管胸中有无点墨,偌大名声,自然能换得百姓敬仰。”“士子以私学为根本,以讲学、文会等方式,明里传播圣人教化,实际上却是在大造舆论、干涉朝政,此类人啸聚一处、协调行动,待朝廷反应过来,已有不少百姓为之蛊惑。”“这私学就是那些豪族士绅的桥梁和代理,替他们互相串联、帮他们吵吵嚷嚷!”张居正冷冷一笑:“大郎,所以当年天子开小学、设夜校、办梨园,为父才会说天子在掘天下士绅的根子,如今天子羽翼渐丰,是要更进一步,堵死士绅豪族的嘴了。”张居正将那封奏疏扔在桌上,提笔亲自写起票拟来:“但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天子在南京三千人击溃十余万叛军,正是天下震怖之时,不趁此时一举抵定,日后恐怕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万历六年冬,顾宪成上疏毁禁天下私学,内阁附议、司礼监批红,各地提举学政领着衙役封闭私学、驱逐学子,士林震动。同月,张居正上疏陈言“儒生以文会之名邀名空谈、评议朝政、聚众成党”,请求依太祖祖制“朝政之事,诸人皆可直言,唯生员不可”禁止并取缔文会聚集,违令者纳入西山官校学习,屡改不从者革除功名、入罪受罚。别看官绅士子每日太祖祖制喊得震天响,但当祖制压在他们头上了,顿时一个个跳起来反对,当世名儒、心学泰山学派的领袖何心隐便带头反对,聚集门下弟子和各地名士举人上千人在湖广孝感公然“讲道论学”。何心隐更是当众大骂朱翊钧和张居正毁禁私学“如暴秦焚书坑儒”,取缔文会“如厉王杜民之口,非昏暴之君、祸国权臣不能行也”。作为首倡者的顾宪成

名声也是臭不可闻,参与其中的名士鸿儒有不少还是害怕天子和首辅的权势,不敢对着两人开炮,顾宪成自然成了他们唯一表明态度的工具,什么祸国殃民、幸进奸臣的帽子都往他头上砸,顾宪成一时间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如此公然挑衅,朝廷如何能忍?湖广的官吏本就因为天子洗涤江南害怕遭池鱼之殃而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如今何心隐跳了出来,他们是又惊又喜,一方面担心天子借机生事将他们也连锅端了,一方面又兴奋有一个不开眼的家伙给他们送来了向朝廷表忠心的大礼,当即调动卫所和差拨衙役,驱散了士子百姓,将何心隐等人抓进了大牢。如今的大明正是心学昌盛的时候,何心隐当今名士,又是心学的领袖级人物,湖广的官将不少都与他有来往,如镇守湖广的临淮侯李言恭,好写诗词、奋迹诗坛,常常举办文会写诗论政,何心隐便是他的座上宾之一。如今何心隐公然挑衅朝廷、辱骂天子,这些勋贵官吏担心被他牵扯,便由李言恭暗中指示,湖广巡抚王之垣亲自挑人,在大牢之中将何心隐秘密杖杀,对朝廷和外界则宣称是何心隐畏罪自尽。官绅豪族被新军的武力吓破了胆,没有他们在背后暗中扶持,也就何心隐这类真正的卫道士敢出头反抗,如今何心隐被杀,反对势力失去了领头羊和代言人,顿时成了一盘散沙,再也无法阻挡朝廷“倒行逆施”。毁禁书院这场风波,确实如张居正所料,有天子在南京城三千人击溃十几万叛军的战功威慑,这场风波完全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多豪族官绅根本不敢在此时冒头,只能是悄悄潜伏起来,反对势力一盘散沙,完全不成气候,逐渐平息了下去。至万历六年末,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便有64家私学被禁毁关闭,时人在笔记中哀嚎:“万里江山,人人塞闭其口,由此之后,两千年文脉断绝矣!”当然,嘴里嚷嚷归嘴里嚷嚷,当朝廷在各地开办学校、招募讲师之时,这帮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万历六年末,衍圣公孔弘章及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申时行先后上疏请求朝廷“仿小学、夜校及国子监之制,于各省重建官学,为国育才”。朱翊钧御笔亲批,内阁附议发诏,各省将逐步建成包括三年制小学和三年制中学在内的官校,各地卫所也将参照新军夜校重建卫学。松江府,上海县。朱翊钧骑着那匹安达卢西亚马沿着黄浦江的江岸向大海踱去,身后跟着一批衣着华贵的扬州盐商和鹌鹑一般的官绅豪族。如今的上海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县城,没有后世的繁花似锦,黄浦江两岸还是一片荒凉,偶尔才能见到几栋低矮的平房和杂乱的田地。但朱翊钧也不是来看景,用马鞭遥遥指了指远处的上海县城,冲身旁的亢有宗说道:“亢先生,

这上海县便是南直隶第一个开埠之地,此地朕不准备交给州府管辖了,仿效天津由朝廷直管,尔等豪商豪族可参照濠境,各行各业公推十三人为首,设议会管辖上海。”说着,朱翊钧又侧头冲一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笑道:“徐老,这上海的土地都是你退给朝廷的,十三人议会,你也去占个位子吧!”徐阶表现得诚惶诚恐,赶忙回道:“草民不敢,草民退还田地全然出自报国之心,本就没有奢求陛下赐赏。”朱翊钧眯了眯眼,他不喜欢徐阶这个手口不一的老家伙,但这老狐狸狡猾聪明的很,自己到南京,他就露了个脸,之后便一直“告病”躲在家里。自己在南京杀得尸山血海,他立马就主动跳出来帮忙稳定局势、退还侵占田地,把他的两个儿子绑了送去官府,朝廷封禁私学,他立马把旗下的私学统统关停,极为配合。这家伙滑不溜秋,如此识时务,朱翊钧也得靠着他的威望帮忙稳定江南,哪怕再不喜欢也只能千金买马骨了:“徐老说的哪里话?你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朕始终谨记在心,上海有你看着,朕才放心。”徐阶摆出一副为难的面孔,又是一阵推让,最后勉为其难接受了。朱翊钧微微一笑,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大海近在眼前,朱翊钧也看到那两个熟悉的人影,回头冲着身后跟着的官绅豪商们玩笑道:“朕此次来上海,一为开埠之事,二为会友,尔等就不要跟着了,朕这里不管饭。”没人敢笑,只能一个个跪地拜倒,等着天子跑马离去,才如释重负一般飞快散走。王承勋和孔闻音脱了鞋踩在沙滩上,任海浪冲刷着双足,见朱翊钧领着李三虎和不他失礼过来,赶忙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朱翊钧也开怀大笑,拍了拍孔闻音的肩膀:“知政,朕听说你在曲阜先圣陵前一把火把孔家的债卷地契什么的都给烧了?如今人人都说你是圣人啊!”“什么圣人?先祖日日讲仁、夜夜谈义,臣不过依先祖教化行事而已.....”孔闻音苦笑一声:“北宗无视先祖教化,作恶多端,如今北宗绝嗣灭族,只能由臣代其偿还一二了。”朱翊钧点点头,转头看向王承勋:“你呢?漕运总督可好当?”“臣这漕运总督,快当成刑部尚书了!”王承勋也苦笑一声,诉苦道:“粮船帮为非作歹,运河沿岸谁不受害?臣的漕运总督当到今天,正事没做几件,漕丁船丁的状纸倒是收了不少。”朱翊钧哈哈一笑:“辛苦你们了,但这扫尾的活最能积蓄名望,你们两个认真处置,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书信过来问朕便是,朕与你们一起想办法。”孔闻音点了点头,忽然皱起眉头问道:“周老大,孔家书香之家、圣人之后,粮船帮原本也是侠义为民的帮派,那些勋贵官绅,国初之时也是大明的忠臣良将,为何几代

传承下来,成了这副模样?”“因为脱离百姓,因为富贵太久.....”朱翊钧叹了一声:“先圣游历七国,见多了万民之难,方才有儒学大成,粮船帮是漕丁船丁为自救而建,国初的勋贵们不也是眼见暴元残民,才奋起反抗、成就大业的吗?”“可是这些后代子孙呢?生下来便有荣华富贵,无需努力奋斗便能拥有一切,坐在那大宅豪邸之中,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万民之苦。”“天生富贵,便把富贵荣华当成理所当然,看不见万民,视其为猪狗数字,只知予取予夺,又怎会费心为民做事呢?”“可这世间哪有千万年的富贵?百姓不是牲畜,心中压抑的怒火终有一天会释放出来,就算今日朕对他们放任自流,日后他们也会被这大火烧成灰烬,利令智昏,古来如此。”“万民百姓不是牲畜数字,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需求,他们有千千万万的人丁,什么朝廷、什么党派、什么组织和他们比起来都不过是沧海一粟,他们才是能左右天下大势的人,那些人眼中没有万民,自然也想不通这个道理。”孔闻音点点头,情绪有些低落,犹豫了一阵,忽然问道:“周老大,您说,日后我们的子孙会不会也变成他们这副样子?这世道会不会又一切如故?我们今日做的这些,会不会到最后根本毫无意义?”朱翊钧沉默不语,他根本没法回答,历史明明白白告诉他,腐败堕落如同癌症,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王承勋却主动帮朱翊钧解了围:“咱们难道因为未来的不确定,就眼看着世道沉沦、百姓困苦却什么都不做吗?我等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何必烦忧未来?但求问心无愧即可!”朱翊钧笑了,点了点头:“对,但求问心无愧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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