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澄红樱的画 (第2/2页)
“红樱,你不舒服吗?”君栖见她身子僵硬两腮酡红,便伸手搭在红樱的额头上量体温,有些吃不准是不是发烧,便捧过她的脸,将额头贴了过去。“没有烧呀?”她自言自语道。
澄红樱抑制着身子的颤抖,泪水珠子不争气地在眸子里打着旋,她抬手用衣袖抹了把眼睛,勉强笑着说:“老师,我没事。”
“老师表扬了红樱姐,她欢喜得不行喽。”小黄鸭插嘴进来,又嘀嘀咕咕地小声说:“哎呦,姐姐太喜欢老师嘛,这都看不出来。”
“我也喜欢红樱呀,又文静又有才,谁都喜欢。”君栖用手帕拭去红樱脸上的泪水。
“那我呢?老师喜欢我麽?”小黄鸭凑上前来,紧张地问。
“你嘛,只要不再捉弄老师,我也喜欢唉。”君栖悠悠地说,这两个才华惊人的乡寨小学生,一个活泼一个文静,都那么纯净可爱。
经澄馨兰这么一打岔,红樱倒是平静了下来,她侧过头看着神仙般的老师,盈盈笑颜,如同佛堂里水月观音像里的莲花,神洁绽放。红樱心情平复下来后,仔细再看这幅素描,连自己也吃惊竟能画得这么好,现在想起感觉当时冥冥中似乎是君栖在牵引着自己手中的铅笔,这算不算下笔如有神助呢?
瞧着红樱姐神采飞扬的鹅蛋脸,馨兰心生羡慕,再仔细端详,发现君老师身上银白色的光,丝丝缕缕悄然流转,笼罩在红樱身上淡鹅黄色的光晕外围,终于交错融合,熠熠生辉。小黄鸭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欣赏这美不胜收的图画。
“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她喃喃自语,一时间岁月悠悠,光阴如飞梭,光阴长河之中君栖盛放光芒,吐露芬芬;忽又晦暗如荧火,气息孱弱。
君栖见小黄鸭脸上阴晴不定,忽而喜悦忽而哀伤,这一幕似曾相识,早晨她朗读小女孩作文时,这副表情也曾出现过,这孩子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伤春悲秋哩。
“嘀嘀咕咕什么呢?什么阳什么霞的?”君栖没听清楚,大约猜得到小姑娘娘又在吟哦诗词。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是夸赞老师哩,说老师能把浑浊的气清理干净,还世界清明的意思。”
“这马屁拍得挺高级嘛,不过,我喜欢的。”君栖揪了下馨兰的腮帮子,小黄鸭笑着没有躲闪,嘴里却哀嚎:“莫揪脸,再揪就更是大盘脸喽。”
澄红樱点头附和,捂着嘴直笑。
馨兰用铁钳把烤得洋芋扒拉出来,烫得抖手抖脚地剥开外皮漆黑的皮,焦黄的心子热气腾腾,她不知道从那里弄了些白砂糖,三个人一只猫蹲在火盆前,沾着碗里的白糖吃得兴高采烈。君栖怕烫,青葱般的手指尖拈着掰开的洋芋块,小口地吃着,姿态优雅动人,惹得两个女孩忙着仿效。
在两个孩子的央求下,君栖勉为其难地描述了华懋大学的校园生活,还好手机里存了些照片,不然这个不爱凑热闹、不善交际的建筑系大三学生还真讲不出什么。即便如此,两个孩子依然连声惊叹,高耸的钟楼、摩登的图书馆、修剪整齐的大草坪,还有那校园中央的太平湖都让孩子们羡慕不已。
“要是能去那里面呆在一天,听秋老师和君老师上课,该有多好。”红樱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不过听我上课恐怕有些难度,学问要可高的人,才能在这里讲课呢。”
君栖轻轻揉着红樱的手,手指节间红彤彤肿胀,想是帮着做活计落下的冻疮,心里有些发酸,起身拿了瓶蛇油膏替红樱抹上。馨兰一旁见了,也伸出有冻疮的左手,要君栖帮她抹上。
三个女生又说笑了会,直到居士喊话,让红樱和馨兰下地干活,君栖照例一同前去,四个人在菜园子里收了满满两背蒌的萝卜、芥蓝和青菜,在水井边清洗干净,萝卜芥蓝切块放进了陶土坛子里做泡菜。苦青菜洗干净后先放在大竹簸箕里,搁到院子里趁着阳光先晒上三四天,才能腌制入缸。
晚饭居士包了菜包子,煮熟了的青菜和腌好的萝卜丁剁碎后,拌入菜籽油和盐,出蒸笼后香气四溢,咬开后酸爽可口,青菜的苦涩基本感觉不到。君栖就着包谷糊稀饭连吃了三个,饭后居士破例又冲泡了油菜,为君栖补充营养,两个小姑娘沾了光,欣喜不已,小口小口地省着喝。
吃完饭后,红樱抢着要去收拾,坚决不让老师手指沾水,两个孩子嬉笑着洗碗涮锅,对红肿的冻疮若无其事,君栖忙拎了些热水掺到冰冷的洗碗水里,后悔除了蛇油膏,没有按照那本《建西助学指南》里建议的带些治冻疮的特效药膏。
居士照例提前离开饭桌去晚课,在摇曳的酥油灯下颂经打坐去了。君栖扫完地抹好桌子,等着孩子们收拾好碗筷,一起去了她俩楼上的厢房,督促两个孩子的正音作业和课文朗读,小黄鸭原想着赖掉算术作业,可惜没有得逞,君栖板着脸,毫不通融。
馨兰学习方面要自觉多了,秋涛老师留得假期作业提前都做完了,是个让老师省心的孩子。和馨兰一样,她也拿着居士手抄的经卷临摹练字,见馨兰身子扭来扭去,笑眯眯地说:“哈!秋老师住学校,晚上管不到你,现在君老师和我们住一起,作业赖不掉了吧?”
小黄鸭扭头刚想搭话,见君栖一眼瞪过来,翻了翻眼皮忍住没嚷嚷,继续埋头做题,君栖发现她的算术学得不差,其实都会做,只是不上心,有拖延症,一旦开动起来,速度倒是不慢,拉下的算术作业补回来不少。
君栖见时间差不多了,屋里光线也不太好,便嘱咐她们早些去睡觉。红樱心细,拿了个电筒送老师慢慢攀下陡峭的木楼梯,直到回到房间门口,女孩仍站在佛堂前,一直目送她进屋关好门,灯光下修长的影子映在石板上。居士背对大门盘腿跌坐在布垫上,心湖微澜,睁开眼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细腻,自小受伤太重,待人接物小心翼翼,心里头住不下几个人,遇上君栖算得上福缘深厚,只是不知道这孩子往后接得住多少,她再次闭上眼,手滚念珠,颂念起绿母度心咒。
红樱转身偷偷往佛堂里看了一眼,婆婆青灰色棉袍,背对着堂门在水月菩萨像前纹丝不动,她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老旧的木板仍然咯吱作响,还好婆婆没有出声叱责,她吐了吐舌头遛进房间。
澄红樱静静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屋顶黑漆漆的房梁,耳边是馨兰轻微的鼾声,以前总羡慕这丫头没心没肺,头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不过今天她心很静,多醒着一会就能多留住些欢喜的念头。姆妈模糊的面容悄悄遛进心湖,曾经那么排斥她,现在竟有些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