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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埃及之子 (第2/2页)

“不必了,将军。”萨达特打断了他。“作为黑色眼镜蛇特种部队今年的特训第一名,这个任务本来就该是我的。”

将军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萨达特以央求的口吻说:“将军,我现在只剩下埃及了,求求您批准让我出战吧。”

“我家老爷子也会希望我这样做的。”他最后说。

“他或许已经有些一心寻死的意味在了。”伊凡·卡列金拄着下巴锐评。

“或许你更该在意的是这个。”斯蒙卡拉指面前的烟镜,镜中赫然映射着伊凡·卡列金的身影,镜中的他坐在桌后,正对着桌前的萨达特。

“这就是在亚历山大里亚刚遇见他那会儿了吧”伊凡·卡列金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一行古埃及文字浮现在镜子下方,像是电影银屏下的字幕。

“这是什么,画面标注吗?”伊凡·卡列金摆了摆手,离开了哈托尔的他同样看不懂这古代文字。

“不是……看内容是萨达特的心中日记。”斯蒙卡拉开始翻译。

而另一边,夏洛蒂正和哈托尔一同坐在尼罗河边,这是她们在阿马尔奈的最后一晚。残阳如血,真的是残阳如血。沙漠深处的天际线被已经隐没的夕阳沾染成浓得化不开的血红色,明艳的晚霞从那里喷涌而出,像是动脉被割开以后的汹涌迸溅。而更上方的天空是被如柳絮一样的被撕碎的流云,而它之下是如铁般的压抑青紫。

真是绚丽多彩的景色,难以用言语来描绘它的动人。但它却如此令人压抑,也该死地适合一场盛大的葬礼。

夏洛蒂沉默而疲惫地把低下头,把脸埋在抱紧了小腿的双臂中。她侧侧偏头看向哈托尔,她坐在萨达特曾经的位置,正以与他相同的姿势注视着波光粼粼的尼罗河。

她真的长得很漂亮,但却连一个像样的笑话都说不出来。

天边的混乱色块像是在她的脑中跳动和掺杂,曾经被背叛和惊慌暂时压抑的感情终于于这一刻爆发。她忍不住啜泣起来,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那个让人恨不起来的内鬼而哭,或许是因为想起他的笑容和乐天,觉得那个如阳光一样的人不应该像一滩烂泥一样地把生命结束在这里;亦或是为她自己而哭,哀恸于自己自然而然暴毙的信任和友情。

又或许,根本没那么多原因,就只是想哭。无论是女高中生还是特派专员,夏洛蒂.莫里亚蒂就是这么一个容易哭的人。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更像戳弄。哈托尔真的很不擅长关心别人,她的动作别扭僵硬到似乎从没和人亲密过。但却让她却更加难以保持镇静,在呼吸不畅和涕泪交加中泣不成声。

夏洛蒂其实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但她的确也曾憧憬过,自己或许有一天能像文字和荧幕上的角色一样,也可以快意恩仇,心狠手辣,过着传奇和史诗般的生活.....

但她现在站在这里,真的经受了这一切以后,只感觉自己像是余震后的老鼠,只能被周围的世界无助地推着向前向后。等到历经千辛万苦爬出地面时,回头看到的只有一片创伤和疮痍。又或者已经灰头土脸的她应该知足,庆幸于自己还能活着爬上来吗?

一股深深的悲凉感沿着她的脊梁爬上来,轻轻而致命地扼住她的脖子。夏洛蒂难以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把整个肺都伴着血咳出来一样。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深深的悔意和恐惧结成了覆天的悲愿,又碎成了数不清的细沙,堵在她的每一根支气管里,纵使她怎么痛苦也休想吐出来一丝一毫。

夏洛蒂还能再遇见一个这样的人吗?她不知道,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起进入地宫前的那个黄昏,那个和她一起坐在河滩,让她喝下尼罗河水的青年。他那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的想过要去北方旅游吗?那天在街头他……一切,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如果我告诉你,萨达特对你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进行他的计划呢?”

她带着满脸的眼泪回头,伊凡似乎看了她很久很久了。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悲戚。

她想起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一幕:玛蒂尔达再次被父亲殴打以后,莱昂在楼梯口把手帕递给她。那女孩带着一股子桀骜的眼神,抬起带着鼻血的脸问:“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那个大叔就说:“总是如此。”

她曾因为这部电影的大叔配萝莉组合而颇有微词,但现在她脑子里却反复重播着这个情景。

伊凡对着她微微点头,似乎像是回答她在沉默中问出的问题:“还记得在沙漠吗?其实他早就在你身上装了微型定位器,所以他才能第一个找到你。”

“还有风暴前的那个晚上,他用特种部队的万能车钥匙提前用它把车开到了那里,你起夜正好碰见他回来,忘记了吗?他本来想劫持你当做人质再驾车逃跑,谁知道却遇上了沙尘暴,所以只能先找到你,谁知道却碰上了哈托尔,所以只能赶紧割破油箱来拖延我们。”

“你怎么知道的。”夏洛蒂沉声说,她的眼眶红得要死。

“你忘了吗?我是个魔法师。”伊凡撇了撇嘴。

夏洛蒂脑内嗡嗡作响——是啊,这本来就是一场已经被解剖了的骗局,不是吗?萨达特·本·哈桑,就是那个想杀掉自己的人,他曾对着她举起了枪,如果不是伊凡·卡列金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她也就没时间坐在这伤春悲秋了,不是吗?而她,竟然在如此可笑地替他悲伤和心碎。

她的恨意突然从心底应有的位置生出——她最恨欺骗。

是她完全没搞清楚自己身处的形式和位置,是她的轻浮和随意把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推入陷阱,是她被一个卑鄙如老鼠的男人耍得团团转。

如果不是强悍的魏明诚,那么在第三层的岩洞中就会多一具尸体;如果不是棋高一着的伊凡·卡列金,那么就会有一个人被她和敌人合谋给困死在那个虫巢中。

她的天真是一叠数不清的支票,会任凭疏忽和错误开出一张又一张昂贵的账单,而不知道哪一张终究会吞噬她自己。

伊凡·卡列金意味深长地,以极小的幅度笑了笑。倾世压抑和壮丽的晚霞中,风吹起伊凡·卡列金那件薄风衣的后摆,就像马罗列斯那个梦幻的夜晚一样。

他对着她缓缓伸出手来:“不来个吻手礼吗?”

来吧,我亲爱的朋友,现在惦念这些已经无可挽回的东西有什么用?既然你当初凭着一腔热血和不甘不明的野心踏上了这条道路,那就算这条路的尽头是海边的万丈悬崖,那你也无路可走了是不是吗?既然这样,不如让自己更加炽烈和光芒四射一点,在跳进大海时,要像曾想追逐太阳的伊卡洛斯一样,带着狂热的精神,等待并迎接自己最辉煌的时刻!

夏洛蒂用脏兮兮的衣袖蛮横地蹭掉了眼泪,她接过伊凡·卡列金的手,僵硬地弯下腰,用嘴唇轻轻蹭了一下她自己按在伊凡·卡列金右手上的拇指。他食指上有一只盘蛇形状的银戒指,细小的蛇头擦在她嘴角的伤口上,牵扯出一阵带着冰凉的细微疼痛。

“这样够了吗,子爵?”她把最后两个字咬得特别狠,然后甩着打缕的马尾朝着帐篷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哈托尔也无声地起身离开。

“这次任务多亏你了。”伊凡·卡列金说,哈托尔点了点头,似乎又有些犹豫这样回应是不是有些不妥,而回过头来有些难堪地看着伊凡,后者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勉强自己。

这次轮到他坐在尼罗河边了,黏糊糊的烂泥粘上了他的衣服和裤子,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出神地看着铅色的河水,然后他也捧起河水吞下。

“其实我很喜欢这句话。”他喃喃地说。

“但你刚才真是有够卑鄙。”斯蒙卡拉再次闪现在他身边,“这算什么,知情不报吗,还真是高明又低劣。”她无情地抨击着伊凡·卡列金。

伊凡·卡列金闭上眼睛,刚才看到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他知道,萨达特是想劫持夏洛蒂没错,但他从未想过杀她,他想要用她来要挟他谈判,然后把那个爱打人的姑娘送回塞里斯。

他还知道,即使在已经无可挽回的地下城中,萨达特依然一遍一遍地说着打道回府的丧气话,是因为他依然想尽可能和平地解决问题。

他更知道,他并非如此幸运地赶上了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而是萨达特自己犹豫了,甚至他还想着能不能保全夏洛蒂……

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说了无数句谎话,但他真的觉得夏洛蒂像他的姐姐。或许是同样明亮的双眸,或许是简单扎起的马尾辫,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是第一个与他如此亲密的女孩……但他就是觉得像那个他在相框上,摸在玻璃无数次的,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笑容已经有些泛黄的影子。他是真心实意地不想她不明不白地把一生葬送在这个地方,就像他暴死在一团火焰和浓烟中的姐姐一样。

“你看完了他的一生,就为了这个文字游戏?”斯蒙卡拉很不屑。

“不,是我自己想看。”

“……你讨厌这小子?”

“不,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而且我看完这一切以后也喜欢上他了。”伊凡·卡列金微笑着说,“我的眼泪是真心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就当是替那小子洗清罪名也好啊。”斯蒙卡拉不解地问。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理解,感悟与思考,或者意义深远的惋惜和追忆。她需要的是坚强,冷静和成长,以及更敏锐的思维和生存能力,甚至是某种无情和痞戾。”伊凡·卡列金漫不经意地说。

“她需要还是你需要?”

“都一样。”

“那好吧……可你还是骗了她。”

“没有。”

“你自己信吗?”

伊凡·卡列金没有回答,斯蒙卡拉叹了口气,她挨到混血子爵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身旁,挥动爪子按在他不太宽阔的肩膀上,狮爪变成了一只纤细的手。斯蒙卡拉化成了人形,她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穿着薄如蝉翼的白纱,赤裸的双脚随着匀称的长腿一起落在河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

“你说喜欢埃及谚语,那我就再送你一句吧。”斯蒙卡拉说,“喜欢玩提线木偶,就要做好被线绞死的准备。”

伊凡·卡列金累了,他扭头靠在斯蒙卡拉仿佛松香雕刻成的肩上,一股好闻的香味涌进他的鼻子。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执意要看他的过往呢。”斯蒙卡拉的声音也轻下来。

“因为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要让自己明白,我手里沾上了一个好人的鲜血,为了让他死得其所,我一定要尽可能地达成,那个计划……”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他从嗓子根里挤出来:

“谢谢你,涅菲尔提提。”

斯蒙卡拉的眼睛瞪大了,然后又嫣然一笑:“你还真是够聪明。”

“看来我猜对了。”伊凡·卡列金也笑了笑,只是两个人的声音都那么轻。

“不用谢我,我也很想看看,你描绘的那个新世界……”袭来的夜幕之下,两个怪物相互拥抱,脸上带着化不开的哀伤和淡淡的欣慰。

风吹过不远处的沙漠,露出一把断裂的钢刀,那是夏洛蒂用手替那个人做的器冢。

五天后,蛇剑集团和埃及政府的协议在争论不休的讨价还价中最终达成了一份相互妥协的协议:公司保留了极大的自主权,但与之相对的是每份收益都要报备给埃及政府,同时后者还将收取一个很高的抽成,似乎一切都迎来了一个还能接受的结果。

斯蒙卡拉已经把《翠玉录》解读出来了,伊凡·卡列金对这件事表现得很兴奋,他把全部精力都倾注在那份解读手稿上,这几天几乎到了昼夜颠倒废寝忘食的地步,连与埃及政府的会谈都是哈托尔替代他去的,顺带一提,她现在已经接过了叛徒穆罕默德的位置,当上了埃及分部的部长。

夏洛蒂这几天在开罗玩了个遍,魏明诚,哈托尔还有伊凡·卡列金陪着她逛了开罗博物馆,吉萨金字塔,开罗塔和萨拉丁城堡。期间她一直在感叹,要是地宫里那些金罐子和精致的饰品能拿出来卖掉的话,其价格将会是多么惊人。魏明诚心说不仅百万卢布已经打到了她卡上,连这场旅游也是免费的,她还在抱怨什么呢?

魏明诚又忍不住想笑,他又想起了那天,当夏洛蒂在图坦卡蒙的金棺前,严肃地问他是怎么养成了丰满黑皮妹的口味时,那一刻他是多么的迷惑和摸不着头脑。直到去买冰激凌的伊凡·卡列金回来才站出来承认,苏卡的相貌是来源于他的幻想,这事才总算草草收尾。

哈托尔倒是依然平静如前,虽然她脱去了军装,换上了一身她这种美女该穿的漂漂亮亮的衣服,但她依然沉默寡言,还在狮身人面像的前的合影中表现得手足无措。伊凡和夏洛蒂一人拉起她的一只手,阻止她逃跑。紧随其后的魏明诚从后面把他们三人拥在怀里,老老实实地照了一张“爱与友情”的合照(夏洛蒂总觉得像全家福),唯一的遗憾就是,照片里的哈托尔还是像个僵直的木偶一样。

当天的晚餐于开罗塔第14层的旋转餐厅中进行,那是埃及数一数二的高档餐厅,那里最大的特点是,客人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用餐时可以透过四下环绕的玻璃俯瞰开罗的全貌,而且这个圆形的餐厅每半小时就会旋转一周,使客人不至于感到景色的单调。

埃及政府经常在这里举行国宴,伊凡·卡列金把整个场子都包了下来,哈托尔偷偷告诉夏洛蒂,在谈判里就有关于这项的额外附加条款,这是伊凡的特殊要求。夏洛蒂并不怎么意外,那个家伙为了玩乐花费多少她都不感到奇怪。

晚宴开始了,菜品都是一等一的精致和美味,还有现场演奏的优美音乐。夏洛蒂穿了一身裸露程度恰到好处的白色晚礼服赴宴,优雅又带着一丝朦胧的性感,完全不像她刚从地下城爬出来时落魄的样子。但这位小美人却不怎么会使用刀叉,切小牛排时一次次地锯在瓷盘上,发出锯桌腿般的声音,一度让她对面同样身着正装的伊凡露出心绞痛般的表情。

夏洛蒂看到他的表情以后,心中格外羞恼,红着脸就直接和他吵了起来。伊凡倒也毫不相让,这两位高雅人士一度隔着桌子打起来,把香料打翻在了桌子上,把一旁演奏的乐队吓得收了声。直到出去抽烟的魏明诚回来,在无奈中像提猫一样,一手提来起一个,才勉强结束了这场混乱。

哈托尔早就跑到一旁了,她身穿修身的黑色绸缎长裙,还戴着黑纱网的长手套,像个勾人的魔鬼。但这位魔鬼脸上却满是局促。夏洛蒂和伊凡有意逗逗她,非要亲手喂东西给她吃。他们又闹腾了好一阵,直到脸红得像柿子一样的哈托尔张开嘴,闭着眼睛让伊凡把小鸡腿送到她嘴里,这两位才在一片起哄声中罢休。

夏洛蒂笑累了,她侧头看向窗外。夜间的尼罗河像是一面黑黢黢的大镜子,五光十色的夜像调色板映在上面,混出一片涌动的霓虹色。一座连接尼罗河两岸的细桥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它们缩成了一个又一个闪光的点,像是迁移着的星辰。夏洛蒂想起刚到埃及的那晚,她在屋顶抬头看到的绚丽无比的银河,现在这片繁华却在她的脚下了。门店商铺的光映在尼罗河上,像是燃烧着的河灯,在告慰远方的英灵。

或许是因为美景让她忘情了,她的膝盖不小心轻轻碰到了玻璃上,让她忍不住轻哼一声——那是曾被人磕在黄金上的旧伤。她对着夜空举起一只手来,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连她的脸上也有一条蜈蚣般的细小伤疤(伊凡说感觉像谁的牙印)。

“一切都值得。”她轻声说着把手放下,但又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

半个月的休整以后,夏洛蒂又要被派去下一个地点了,这次依然与伊凡·卡列金同行。当天早晨,哈托尔,魏明诚,以及化为人形的斯蒙卡拉在开罗国际机场给他们送行。斯蒙卡拉不禁让夏洛蒂惊为天人,她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连衣裙,高挑的身材和可爱标致的脸让人又叹又爱。

夏洛蒂感慨埃及真是盛产美女的好地方,以后有时间一定还要来埃及玩。

“希望如此,正如谚语所说。”斯蒙卡拉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

夏洛蒂眼底闪过一丝悲伤。

飞机起飞了,她从窗边收回视线,扭过头来对着伊凡·卡列金——他最近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现在眼角挂满了泪,似乎随时都能睡着。

“我们要去哪?”

“埃塞俄比亚。”伊凡答到,然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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