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日食,沈自丹复起 (第2/2页)
铁九童在徐山攻击宁海卫之时,根本没出兵反击,收拾细软仓皇弃城逃回了宁波,路上摔断了一条腿,只能投奔钱其斌府上。
他躺在被窝里一边大骂徐山,一边谋划着手中的细软还有多少可以给钱其斌好让他为自己写一个“英勇抗敌、被围不敌,敌众我寡、突围而退”的陈情折子。不知道给了钱其斌之后,自己还能落下多少。
那大同的姚英战死,皇帝不还抚恤了家眷吗?我这条断腿应该还能换回些抚恤金。
想到这里,铁九童将心中算盘上给钱其斌的贿赂,又多拨了一个算珠。
突听得外面明火执仗、人声吵闹,铁九童自己正在算钱的烦心关头上,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对着外面大声道:“哪个作死的,敢在都司指挥使大人府上吵闹?”
对方道:“你是谁?”
“哼,你爷爷我就是堂堂宁海卫总兵铁九童大爷是也!”
“铁九童?哈,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找的就是你!来人,把他拿下!”
房门被普踏踏踹开,无数俨衣肃甲的锦衣卫冲进来,将铁九童按倒在被窝里。
“你们是什么人?都司大人府上也敢作乱吗?你们眼里难道没有王法,难道没有皇上吗!”
望举着火炬往他脸上一晃,对照清楚画像、官制和姓名,嘲讽地道:“我奉的正是陛下的命令前来抓你,不长眼的,西厂办案,你们眼里难道没有西厂吗?”
铁九童吓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带走。”望一声令下,锦衣卫将铁九童上枷,拖入钱府园子中跪下。铁九童低头偷看四周,钱其斌、及其妻小、婢妾、奴仆都绑了手脚跪在园中。周围一圈锦衣卫,围得和铁桶一般,火把围成一个火堆,明晃晃地照着他们,热气威胁地炙烤着他们。油汗不停地从他们脸上滴下。
只见在这一圈围猎者正中,簇拥着一位容貌极其清俊的少年内监,他面如玉人,皮肤和猫儿眼似的淡色瞳珠,在明灭的火把间显出一种宝石般的光泽,皮肤几乎透明。他头上乌纱无翅冠,身上穿着一件御赐的橙色的蟒袍,上面用金银线缂丝镌绣五彩龙纹,在火焰的照射下发出五彩的光来;底下皂底官靴,几乎不曾沾地,在蟒袍的下摆的分片间露出猩红色的绸缎裤子——这一身都是皇帝特别加恩赏赐,以示他备受宠信、代表皇权。
“铁九童,就是你,丢了宁海卫?倭寇的船队来的时候,你反抗了么?”
铁九童赶紧将那条伤腿凑上去:“大人明鉴!铁某丢失宁海卫,自知有罪,求大人看在我拼死奋战、断了一条腿的份儿上,留我一条性命,让我戴罪立功……”
“行啦,铁总兵,您那条腿是逃跑路上从马上摔下来摔断的,是不是呀?”沈自丹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叶:“这龙井啊,经过一趟海上,存放得再好,也有股潮腥气。——你作为长官、擅离职守,来寇不应战,丢弃宁海卫逃回来时,带的那十二大箱金银、胡椒细软,本监也算是有数。这茶叶就是箱子里的,这是徐山送你的吧?来,请铁总兵尝一口,回忆回忆。”
残接过茶杯,将滚烫的茶就要往铁九童嘴里灌。
铁九童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钱大人,钱大人,救我!我冤枉!”
沈自丹当做没听见,微笑着,慢悠悠地道:“宁海卫总兵铁九童,擅离职守,弃城于敌,私通倭寇,致宁海、台州被劫掠,民死伤无数,罪不容诛——拖下去,斩。”
铁九童没了声音。
钱其斌汗如雨下,但仍强忍着不动声色。
“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个罪大恶极的。铁九童还有一罪,贿赂上司。钱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钱其斌咬牙道:“下官不知道少监在说什么,此人龌龊不堪,在下有失职失察之罪。他也曾试图向我行贿,被我拒绝,此时不过是狗急跳墙想拉我下水罢了。但浙江官场人人皆知,钱某两袖清风,从不收受贿赂,若是少监听闻此言而治罪钱某,浙江都司群龙无首,征讨徐山何日可成?不是让徐山得偿所愿,亲者痛、仇者快吗?!”
沈自丹叹了一口气,道:“抬上来。”
只见望领着一队锦衣卫,两人担着一个大筐,里面全是金币和熔化又凝结的金块。
“这是从钱大人家花园池底挖出来的。”
“这是铁九童栽赃!”
沈自丹此时看着钱其斌面红耳赤、完全没有平日自称文士风采的温文尔雅,嘲笑的笑意涌上脸庞。
沈自丹站起来,上前两步,然后弯下腰,附在钱其斌耳畔,轻声细语地道:
“钱大人,我也和你摊牌。陛下的意思,你若把徐山给你的都吐出来,完全听从本座的安排,可以留你一条命。
但如果你意图藏私,哪怕一锭金子,我当着你的面,先杀你儿子,从小到大,再杀你夫人,然后杀掉你府上所有人,最后再杀你——剐刑。
到时候,钱大人英姿风采,可以尸骨眼耳口鼻都被海鸥所啄食。”
钱其斌已经流汗如注,但仍然不松口,叫道:“下官冤枉!”
沈自丹笑道:“那咱们玩个游戏吧——猫捉耗子。上弦,墙。”上弦闻言知意,开始逐块敲击园中他们正对的一块照壁。
“此处!”上弦用锤子一砸,砖块碎裂,显示出照壁砖块中藏着的日本金币。
“哎——可惜啊。哪个是钱其斌儿子?”锦衣卫从大哭大喊的钱其斌夫人手中夺过未满周岁的他最小的儿子,然后暗卫残,推上来一个有很多筛孔的绞肉机。这个刮刀上面是个巨大的漏斗形的开口,底部是齿轮和如两手交握的手指般交错的刀片。下面一个轮轴,残丢进去一挂猪肉,转动轮轴,顿时,交错的刀片将猪肉切成无数手指那么粗的肉条。
“带他出去吧,这园林风景这么好,别弄脏了。”沈自丹摇摇手示意。锦衣卫竟抱着孩童、推着那刮刀器走出去。只听几声孩子凄惨的哭喊,然后就没了声音!
院子中万籁俱寂,气氛凝滞到了极点。
过了一会儿,残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血淋淋的,内脏骨肉交错的肉条上来了!
钱夫人一头晕了过去。
但钱其斌还是不肯改口。
“哎,下一个。”
下面一个孩子两三岁了,已经朦胧知道不是好事,死活不肯离开奶娘的怀抱,哭声之惨厉惨绝人寰。连仆人、奶娘都看不下去了,捉着钱其斌的衣服哭喊道:“大人,你就依了他吧——西厂不要命的,哥儿能换一条命啊!”
但钱其斌还是不肯改口。
沈自丹又要摆手示意将孩子带出去了。
此时,金云翘再也忍耐不住,从跪着的人群中,刷地一声站立起来,鹤立鸡群,骂道:“阉狗,你不是人!
钱其斌,你这个没有担当的软骨头、伪君子!
姑奶奶金云翘是也,我就是藏海王徐山的人,阉狗,你要杀要剐随便来,稚子何辜,你居然对未满周岁的婴儿下手,怪不得宁波民间的人都说,官比倭匪还残忍——
跟你们比起来,藏海王徐山大人简直就是铁骨铮铮的仁义汉子!
你放开那个孩子,有什么要问的,我来答便是!”
沈自丹眯着眼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徐山给了钱其斌多少东西?”
“前前后后,全部换算成黄金,总共一万两有余。”
此言一出,西厂的锦衣卫也略略吃惊,大明国库够呛能拿出一万两黄金。
“你知道,都藏在哪儿?”
“绝大部分藏在这园子的各处。当年,钱大人到杭州到任,想要建设私人园林,徐山假装商人和钱大人见面,并建议他将钱府虹苑建在宁波,此地海运发达,又是徐山的地盘,方便他向钱其斌行贿。
徐山于是将行贿的黄金装进建园子的青砖之中,铺地的金砖和房顶的盖瓦之中,分批运送到虹苑。园子渐渐建设,藏得隐秘,谁也瞧不出这里运进过黄金白银,这里堆积的贿款也越来越多。
但钱大人还是认为不安全,狡兔三窟,他各分走了1\/3给徐荣宝和他的下属,分批藏匿。1\/3藏在徐荣宝的货船公司的泊位之下,1\/3让他们试图往海外运送,在南洋换成土地,如今,大约有田地、果园、橡胶园无数。”
“很好,上弦,搜查整个虹苑;望,带人去打捞徐荣宝货船泊位下赃款;下弦,整理钱其斌在南洋的地契,收归国有。”
钱其斌听到她把自己所有的家私抖露出来,面色发灰,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我为官数十年的积蓄呀……”哭喊起来。
金云翘厌恶地看都不看他一眼。
“夫人,本座还有一问,刚被抱走的是你的孩子?”
“不是。”
“你和钱大人有孩子?”
“更没有。金云翘身入贱籍,早不能生育了。”
“那你为什么要出手救这两个孩子?”
“哼,我不需要向一条阉狗解释——你没有人性!”
“罢了,我看这两个孩子就交给金夫人抚养吧,跟着父亲,怕是学坏了。”此言一出,锦衣卫抱着第一个孩子出来,原来那盘肉条是一只小猪替换的。金云翘方知中计,面如死灰:“你是沈自丹?”
“贱名恐污尊耳,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当年藏海王对我说,以他的聪明机智,可以一统浙闽粤水面,乃至琉球、东、南海面,时无英雄,竖子当道。什么阁老将军他都不惧,只有二人他畏惧,一是仙去了的襄毅公韩雍,二是御马监沈自丹。”
“承蒙夫人看得起,本座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夫人是否可以向藏海王写封信。”
“你想让我诳他上岸?休想!”
“那就不为难夫人——不是还有钱大人么?将那机器呈上来。”
沈自丹捉起钱其斌的一只手,按在那绞肉机上,叫人运转轮盘。
“钱大人,你写不写?”
“啊啊啊啊——”钱其斌被那咔哒咔哒的齿轮运转声所激,最终吓得瘫在了地上失心疯似的瑟瑟发抖。
“拿纸笔来,我说,你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