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非泛泛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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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一块平坦草地,生有一棵树,临湖畔而生,茂盛间却有一股寂寥败颓,今日白雾骤起,天际的一点金光让站在草地边缘的陈榷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摄像机上一块红布被B组导演揭起,五十多人的B组在一声嘹亮的开机中开始动起来。
这是拍摄完定妆照的第一天,睡了三个小时的陈榷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坐上剧组备好的车,赶来了拍摄地。
剧组一直有AB两组,偶尔还会有C组,A组负责主线师徒四人的剧情,B或者是偶尔存在的C则是配角的线。
休息时间少,片场任务繁琐,这是陈榷一直以来的感受,幸而他本来就觉少,倒不觉着有问题,可耳边不时传来打哈欠的声音让他也不由的打了一个哈欠,脑海里的‘太阳’似乎也睡着了。
远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有叫天雀仔的声音,他听出来是副导演的声音,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走过去,连平日里的笑容都少了一些,熟悉陈榷的人会发现他右手的手指不时的摩擦裤缝,这代表他有些紧张。
这儿没有熟悉他的人,却有一双眼睛注意到了。
陈榷知道有人看着他,可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看过去,而是揉了揉后脑勺扎进了换装的棚子里。
“苏甜老师,先去化妆吧!”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将走神的苏甜目光收了回来。
他也会紧张。
一边想一边跟着工作人员进到她的换装棚里。
贝洛茗抱着包跟在她身后,好奇的张望着周围忙碌起来的剧组,有认认真真的做好自己工作的,也有偷奸耍滑的,还有瞪大眼睛看向苏甜的,面对最后一种贝洛茗向前几步挡住了那些人的目光。
古装最繁琐的永远是服饰、头饰、装扮,这考验美术组和服装组的功力,也考验演员的长相,没有经过医美,没有台上粉嫩化妆后的长相,苏甜让剧组不少人感叹工作轻松些,而陈榷更甚,如若不是需要眼影,需要肤色对比猴毛,他根本不需要化妆就可以上镜。
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而我们老天爷赏饭吃的陈榷此刻正被不少人围着上甲胄,贴猴毛,上妆。
神色不像在武指组的轻松,也没有第一次试镜时候的镇定。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场戏。
虽然他连一句台词都没有,而且只露出半个侧脸。
有点紧张。
这种感觉像是第一次跟着师父出去‘砍人’!
陈榷出神唯有两种情况,一是闲暇无聊干坐着的时候,二便是此时略微紧张。
他思绪发散,逐渐归拢到角色上,属于剧本台词之外的故事上。
陈榷想,成佛后的通背猿猴还是通背猿猴吗?
这是弥勒佛二弟子成佛皈依的情关。
这是万妖女王心心念念的红尘一生。
这是通背猿猴消除杀孽、泯灭灵性、再无通背的杀劫。
成佛!
这是通背的执念。
他诛杀妖邪何止千载?
他伴弥勒身旁又何止千载?
龙宫地府,兜率天宫,不过五百载的镇压,不过十几年的西行,他能立地成佛,我不服,更不甘,也不愿。
我与他,差在何处?
从师兄黄眉的嘴里,他听到的是狂妄自大的孙悟空,是连佛性都不明白的一只猴子,是评价神猴大将军不过尔尔的臭猴子,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那一点就要熄灭的火花再次燃烧,百姓们捣毁他的金身是最粗壮的一根柴火。
可换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他跪在地上大喊我错了,喊了三声,连顶上朝天翎那一刻都弯了下来,他不服,若不是紧箍咒,他不会输。
被封入葫芦内,每日忍受冰火二重天,他都不觉着有什么苦,唯有那日他们的笑声让他烦躁,让他恨意入骨。
直到见到万妖女王,连自己的蛇丹都贡献给他,他问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她说,我爱你,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是只猴子,连佛都没有参透,又哪儿会明白情爱。
但他看着眼前女子,发现她的眼里都是自己,他说,等我成功,一定娶你。
他记不清是哪一次同小鸟在人间见过成婚的画面,记着说这是男女最幸福的一刻,他想他可以给她一个幸福的。
直到那一日,他吞下谛听脚下伤疤让他听了一个故事。
一个所谓错事之后承担的故事。
但他却听到的是另外一个关于宿命,关于佛家成佛的故事。
他站在悬崖,顶风扬袍,他想到了师父,他想到了地府生死簿,他想到了龙宫擎天柱,想到了孙悟空,想到了小鸟,想到了不得善终,想到了自己过往。
猩红的眉眼散了些,却戾气更盛,他斜望着天,心想也许师父此刻正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睥睨恣肆。
他忽然转身对着唐三藏说:“喂,和尚!”
“你‘度’不了我!”
“我师父也不能!”
“我不做佛了!”
他参悟了佛,却不想做了。
想?
不想?
如何?
当孙悟空最后一棍捅破谛听脚底伤痕,他气逆周身,败血溃败,他早已知道,一切有命,一切有定,一切有佛。
他这一生,骄纵过,厮杀过,寂寥过,临到死前,他想见小鸟一眼,整个世间,他都不欠,唯有小鸟,他想说,以后好好活着,能够自由自在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可见到小鸟流泪,他语噎,想伸手抚去泪痕,却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他知道,三界之内,再无通背猿猴。
他已不再是他。
参悟了佛,明白了情爱,却终究不是通背猿猴,小鸟,以后见到和我长相一样的人,那不是我。
这句话,他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苏甜换好装扮再次见到陈榷时,白雾散了一些,他就站在那棵大树旁,凝望着小湖,微风掠起了他的赤金色披风连同赤色冠冕上的朝天翎,红衣赤甲的他,落在山色碧翠一幕中,宛若一轮太阳。
回头轻望。
风起于他,落于她。
碧草摇曳,披风轻纱宛若飘絮。
一眼而千年。
此一幕落在摄像机内,也落在片场众人眼里,声响逐渐安静,都静静的凝望着这一幕,唯恐惊了风,坏了画。
直到画里的两人都扭头看向他们,陈榷问:“要等雾再散些吗?”
导演没有回应。
陈榷又问了一次。
还沉溺于刚才监视器里的画的导演被一旁副导演推了一下,往那儿一看,对上陈榷的目光微微一笑,副导演轻声重复了陈榷的话,导演清了清喉咙说道:“你们对下词......”
“我没词,秦导。”陈榷说。
秦导一尴尬,四周眼神都往这里看过来,镇定说道:“对下情绪,等到雾散开些,我们就开始,先拍你死.....先拍通背猿猴死去被万妖女王抱着的那一场戏。”
随即眼神一变,看向四周吼道:“怎么?不动还要我请你们喝早茶?”
拍摄现场立马动了起来,说是动,但其实大部分人都没有工作。
只是要等雾散开,等着开拍。
陈榷望着从远处走来的翩翩仙女,身姿不瘦弱,不丰腴,恰到好处.......恰到他想到师父说过好生养三个字,他摇摇头,心想从从昨晚到现在,两个人说了最多三句话,而三句还都是他说的,说的是抱歉、不好意思、对不起之类的。
陈榷还在思索一会儿的开场白,只见苏甜从他旁直接掠过,他转身吧唧一脚踩在了拖在草地上的裙摆,他慢慢缩回脚,还没有庆幸没有留下鞋印,便对上苏甜扭头望过来的目光,他弱弱的移开目光说:“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
【天雀仔.....】
贝洛茗憋着笑,被苏甜一瞪给收了回去,她望向有些尴尬的陈榷,穿着威武的甲胄却显得拘谨的男人让她眼里有些笑意,不过很快掠去,她摇摇头示意没事,陈榷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苏甜身后的助理将两个小椅子下,苏甜坐下,见到有些愣住了的陈榷,伸手示意他也坐下来。
“坐!”
声音不似此刻妆容清媚,软茹的像块糖糕,澄亮茹一旁小湖的双眸望向陈榷,陈榷移开目光慢慢坐下来,坐在苏甜的对面,膝盖间近在咫尺。
陈榷迟疑了一秒后,抬身想把椅子向后挪一挪,可小椅子的椅脚陷入土里,他一下没稳住,向后仰去。幸好他反应够快,单手向后撑在地上,撑住了向后倒去的趋势,在苏甜和贝洛茗的目光里,他慢慢的起身,重新坐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甲胄有点儿重。
贝洛茗终于是憋不住笑。
陈榷看过去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再看向苏甜发现她的眉眼也稍弯,他想问笑什么的疑窦也没有问出来。
白雾临湖,美人对坐。
陈榷想出来的开场白还没有说出口,对面的苏甜已经率先出声,她说:“陈榷老师,您觉得这两人之间是爱情吗?”
开头四个字让陈榷略微意外,随后一句话让陈榷稍微沉默一会儿,上培训班时,老师告诉他们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演员需要人生的厚度,所谓厚度,所经所感,所看所悟,自己的,或他人的,角色扎根于的是现实生活,而不是凭空臆想。
此刻苏甜问到角色间的爱情,他没有经历过,不代表没有看到过,没有感悟过。
红花会时,他见过太多.......各种爱情。
“不是。”
“为什么?”
“未去到弥勒佛座前,他喜欢的是斗法,爱的是声与名,小鸟对他就像是手里软剑。”陈榷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身前,目光氤氲缱绻,“弥勒佛座前,常伴青灯,他开始逐渐懂佛,恶劣根就像是草地一日一日被割浅,半仙半佛,只差一步,是杀关,也是情关,更是声名关。”
“下界后,入妖魔,再次见到小鸟,他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小鸟说是爱,他想爱就是对其他人的好,那么他爱小鸟,因为小鸟是除了黄眉师兄外对他最好的人。”
苏甜绻目微侧:“可他说过我与鸟仙情非泛泛,更是在月老说出不得善终后,他终究是选择回去万妖之国,这不是爱吗?”
“他以为是爱,可这不是爱。”陈榷从剧本到自己的联想总结说道,“他做事从来都是有付出有回报,我为百姓诛杀妖邪,那你们就要为我立庙里金身,我积累数世功德,那么得以成仙就是结果。
唐僧问过他在万妖过快乐吗?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不快乐。
他的执念是成佛,佛又怎么会是妖呢?
可万妖女王帮助他,他要回报。
这是他的矛盾点。
我想还有鸟仙,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你这样说,你以为你写小说呢?】
每个人看待故事的角度不同,产生的理解自然也不同。
苏甜听到陈榷用了我想两个字,美眸凝视着陈榷,她单手拖香腮听完陈榷的话后说道:“不懂爱时,未曾想过爱,懂爱时,却不能爱。”
【那没事了,你们俩还真是有缘。】
青山碧湖,白雾清寒,陈榷于她的眼底似是见到了神猴大将军与鸟仙那五百年潇洒快意的生活,一时之间语气幽幽出声道:“你说的对。”
“但那不是爱!”
贝洛茗闻言又乐了。
刚才陈榷坚定的说不是爱,但甜甜姐两句话后,他忽然又同意了甜甜姐的话,最后补充坚持自己的观点。
苏甜没有继续同他讲角色之间的关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他们为什么叫那你....天雀仔,是这样说的吧?”
剧组里,除了同苏甜讲话他会用到普通话外,其余都是粤语,此刻听见苏甜的粤语口音他先是说:“你口音很对。”
随即才解释道:“以前一个外号,用过许久了。”
苏甜闻言点了点头:“我听庄哥说,他都害怕你会转行当武指,你以前学过武术?少林寺?”
“不是只有少林寺可以学的。”陈榷说,“以前一位师父教过,所幸还没有全部还给他,可以在武指里当个混饭吃的武师。”
混饭吃?混饭吃会让剧组很多人对你的态度.......不对,也可能是因为这张脸,想到这儿,苏甜目光打量在他这张脸上,这是一张无论男女,百分之九十的人看了都会承认好看的一张脸,她也包括在这里面,就像是第一次在摄影棚见到他一般。
被雨水打湿的他,格外的惊艳,想到那副画面,似乎有只猫在苏甜心里摩擦着爪子。
“怎么了?”陈榷不自然的摸了摸脸,他发现苏甜上下左右打量着看。
“没事,听你的意思,你觉得成佛之后其实通背猿猴早就不是通背猿猴了?”
望着苏甜手托香腮忽而的转移话题,陈榷倒也没有什么迟疑只是将这些天自己的理解,连同小故事都说了出来,像是讲评书一般,吸引了不少人聚在周围,听的是津津有味,唯独苏甜在心里感慨,这就是传闻橘子力捧的生冷话少那一位?
当他讲完,周围人不自觉的鼓掌,陈榷定眼一看是秦导起的头,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湖面,白雾消散了不少,天际远山处太阳明晃晃的高挂着,山水画卷格外精致,他问:“秦导,现在应该可以开拍了吧?”
“可以,那就准备,各个位置,先试一下采光,还有摄像机........”秦导开始拿着扩音器指挥起来。
陈榷和苏甜都站了起来,贝洛茗带着小椅子走到划分出来入镜场地的边缘,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导,两人去了镜头里最中心,也是可以囊括整个山水背景连同太阳的地方。
化妆室开始给陈榷化上面容苍白憔悴的妆容,嘴角还有血迹残留,随后就被带到了大树边,按照剧情,是通背猿猴强撑着一口气来到此处见万妖女王最后一面,这是两人曾经约定好成婚的地方。
万妖女王早已接到失败的消息,此刻赶来,心中还念着一缕的希望。
然后就是痛哭流涕的戏份,几场戏,一天拍摄完,明天也会在这个地方拍摄离开万妖国前,两人于星空下约定誓言。
剧组拍戏大多不会按照故事发展,演员早就会接到场次表,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期间陈榷站在大树旁,苏甜站在不远处的湖边,两人都默契的望向湖中心,等待着导演发号施令,也是酝酿自己的情绪。
当场记的声音响起。
属于陈榷的第一次拍戏开始了。
同苏甜说了些许的话,他那股紧张感和陌生感早就消失不见了。
山色空蒙,湖水碧透,大树旁,身着赤衣赤甲的通背猿猴还未站稳身形,嘴里便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晃晃悠悠向后倒去。
他跌坐在孤离寂寥的大树旁,湖里还有他们的倒影,那根朝天翎在风里、湖面,都格外的孤寂。
当耳畔传来神猴大将军五个字的声音,他努力的仰头望向当初的小鸟,现在的万妖女王,见到她眼里泪花在闪烁,青色纱裙再一起飘扬,宛若那一晚一般。
他颤颤晃晃的伸出手想要抚平小鸟的泪痕,告诉她,没事的,我很累很累,想要睡一觉,就短短的一觉而已。
通背猿猴的双眸涌出泪水,却被他绷着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他此生再无遗憾,唯有一处,那就是再也不想遇见小鸟,再也不要牵扯进他的成道劫难中。
“小鸟,来世.......不要遇见我了!”
他话音刚落,悬于半空的手陡然垂落。
伴随着山里清澈的鸟鸣声,三界再无通背猿猴。
血红色甲胄被金色披风裹住,昂扬的朝天翎竟在这一刻彻底弯曲下来,半截落入湖水中,半截迎风颓败。
而他自始至终没有见到小鸟。
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这一段让现场的人鸦雀无声,那只狂傲的、孤零零的猴子的眼神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那一句嘶哑的、断断续续的不要再遇见我的话语中更是藏着宛若山洪的情绪,让人动容。
秦导惊奇于陈榷同武指一般精湛的能力,现场众人则是感慨多日前,李导还调笑陈榷第一场戏可不要拍摄五十多次,现在看来,哪里五十多次,他一次就过。
贝洛茗双眼瞪得老大,这怎么跟公司里传的不一样啊?
唯有苏甜,在经历昨晚拍摄照片后,无数次对上陈榷这双会说话、会勾人心的眼神,她明白一切的传闻都是假的。
不过试镜失败,确实是真的。
“做咩呀?卡了吗?”
陈榷站起来用从后腰塞住的纸吐了吐嘴里残留的血,一脸疑惑看着安静的四周问道。
他嘴里还有些不舒服,导致他说到卡,本来是想问喊咔了吗,结果说出来就变成问周围人是不是卡了?
“收拾一下地上的血,我们再来几条!”
“没问题吧?天雀仔!”
陈榷接过一旁人的手漱了漱口点头示意没有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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