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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云(1)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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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子度把野猪挂上树杈,剥了皮,分成大块肉,用柳枝串起来炙烤。

油花滋滋,滴溅入火中,而肉香郁盛,不一会儿表皮棕褐,焦香扑鼻。

野猪不比家豚丰腴腻脂,块头极大,尤其是腿部,又粗又壮,几乎赶上唐曼手臂长,全身布满精壮瘦肉,只有肚皮略带肥油,深黄色凝脂如云纹一般夹杂在鲜红的肉中。

顺着筋肉纹理割下薄薄肉片,丝丝分明,偏柴,极有嚼头,美中不足的是未经葱姜腌制,难免有些腥气。

唐曼幼时随女师日夜典训,家教严格,只有偶尔休沐才能外出,身后呼啦啦陪着一串保姆仆从,街道两边被挡得严严实实,什么好玩的都瞧不见。灵台之乱后,家破人亡,母亲日夜以泪洗面,她衣不解带,亲奉汤药,又兼寄人篱下,哪里还有心情玩乐。后来嫁入邓氏,郭夫人不喜欢她,无论多么努力,受到的只有苛责,她索性深居简出,蜗牛一样藏在小院里,再没有出过府门了。

这一待就是五年。

谁能相信,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夫人,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五年间所见只是方寸天地,所接触的除了家人,就只有几个侍女呢?

而现在,花草鱼虫不再是囚禁于庭院的摆设,进什么饭,进多少量,也没有规矩限制,她对这一切无比兴奋,胃口都比平时好了。

柴火噼啪,几只蚊子也被肉香吸引,盘旋着靠近,烧成一缕灰烟。

嚼完一片,嘴边已经递来下一片。

唐曼饿得前胸贴后背,大快朵颐,专心致志,并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状。

吃了一会,擦嘴时借着余光才瞄见——尹子度一手给肉翻面,一手持刀割肉,像仆人一样认真而恭敬地侍奉她吃饭,一口都没来得及送到自己嘴里。夏日炎热,火堆正旺,他靠火源太近,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热汗,衣领都汗湿了。

他做得很自然,好像照顾她是顺理成章的事。

唐曼嘴里一口肉嚼碎了,迟迟咽不下去。

尹子度受了伤,却还要如此辛苦的照顾自己,她不禁有些难为情,

“尹将军,你吃吧。”

她将柳枝柄转了过去。

尹子度睇她一眼,“吃不惯么?”

她赶忙摆手:“不是的,很好吃,而且我饿了,吃什么都香。”

尹子度扬唇一笑,眉目被火染得红通通。

“只是,我是想……你手上有伤,不适合做这种事情,”她试探着伸手去接匕首,“我吃好了,要不换我来吧,你也吃一些。”

唐曼心发虚,害怕尹子度又突然使起性子,像早上帮他擦脸时说些什么‘不必了我自己来’这种话。

好像立在水湄,朝着寒潭投下一片炽心,却连回音都没有。

听起来还是有点尴尬的……

她的指尖微微迟疑。

尹子度斜了她一眼,将匕首松开,又把串着猪腿的树杈柄递过去,没有说客气话。

唐曼脸上挂着笑,下一秒,胳膊却一下子被压弯了,嘴角也垮下来。

——她实在没料到,这猪腿掂着竟然这么重!拿在他手里,明明很轻松!

况且,他胳膊还受伤了。

唐曼:“……”

“看着挺轻松的,没想到是个……呵呵……”

尹子度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

唐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费力把猪腿支起来,重新架在火上烤,还顺手拔掉一根碍眼的粗鬃毛。

空气安静了一会,流水淙淙声愈发清晰。

“昨天,你是不是被踢了一脚,现在没事了吧,疼吗?”他忽然开口问。

唐曼把毛掸开:“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昨天晚上肋骨疼得厉害,今天好点了,闷闷的有点痛,别的没什么。”

“……野猪力气非同寻常,有的伤处虽然不显,只是发作慢,其实对身体伤害很大,你自己看看伤口,如果淤青的厉害,要上膏药。”尹子度耐心道。

唐曼点点头,浑不在意。

她现在唯一在乎的,是怎么把这块跟石头一样重的肉握紧,烤好,不要掉下来。

“内淤要是化解不开,会留疤。”

尹子度靠着石壁,轻飘飘提醒。

“啊,是么!”

留疤,两个字,比十个医生说的话都管用,唐曼大惊失色,立刻掀起衣服去看——果然,昨天晚上伤处还是暗蓝紫色,今天已经完全变紫变红,腰际凹陷处,几乎有些发黑了!

唐曼欲哭无泪,呆呆地抬起头望他:“我以为……过上两天,自然而然就消掉了。”

一抹勾人的白腻。

尹子度眼神闪烁,立刻移开目光。

唐曼若无其事地把上衫拉下来:”对不起,我忘了,我一会有空再看。“

很平静。不过,如果他没猜错——

半刻钟后,唐曼忍不住气得捶地:“讨厌的猪!踹我,踹我,我没白吃你!”

第一步。

唐曼甩了甩打疼的手,泪光涟涟:“呜——怎么能留疤啊,我不想留疤……”

尹子度手握成拳,抵住唇边笑意。嗯,第二步。

最后,唐曼平静下来,小声安慰自己:“没关系,大不了就留个疤,不然以后怎么跟人炫耀我亲手杀过猪呢……”

真的没猜错。

三幕变脸欣赏完,尹子度看了一眼火堆,挑了挑眉:“黑了。”

“呃?”唐曼在抹眼泪。

他向前一指:“……烤糊了。”

唐曼低头,猪腿一半已经焦黑,燎得什么都不剩,糊味窜进鼻腔,发苦。

她举着树枝,愣了:“怎么办?”

尹子度无奈:“切掉吧,我不饿,这些足够了。”

看着尹子度捡起匕首,自己把烤糊的地方削掉,唐曼不由自主地思索,除了脾气难以捉摸,偶尔阴晴不定外,尹将军简直是天下最好,心胸最开阔的人。可以说,除了宜君,她现在最相信他。

就要分别,她居然生出了一丝不舍。

唐曼是这样的人,如果生于贫家,以她的个性,将会被打磨的任劳任怨,老黄牛一样沉默而无言,然而,她幸运投身在击钟鼎食之家,哪怕横遭家难,也未曾有一日挨饿,受冻,未曾品尝过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滋味,她的心思单纯而敞亮,拥有毫无顾忌表达情感的能力。

她托着腮打量着尹子度。

他怕刀,但是使刀的手法干脆利落,吃相竟比她还要斯文。

尹子度割下一片肉,送到嘴里。

干,柴,还带着土腥味。

唐曼见他皱眉,以为是肉烤糊了,难吃到不能入口。

她歪了歪头,神色深情而真诚:“尹将军,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笑话我。”

尹子度喉咙滚动,肉咽了下去。

唐曼接着认真道:“说真的,我一开始觉得你不是个好人,真是个天大的误会,你心肠又好,并且什么都会,我做错事还不会与我计较,想到即将和你分别,我都有点伤心了。”

尹子度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就是这样——”唐曼兴奋地指着他:“你每次露出这种样子,我就觉得你不是个好人。尹将军,以后你要是和别人接触,不要轻易做这个表情,容易让人误会。”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尹子度一边答应,一边把匕首擦干净,白刃收鞘。

“你之前告诉我,你要回南顿?”尹子度低着头问。

唐曼点点头,不明所以:“啊,是啊。”她只是随口提过一句。

太阳落到山坳,一群鸮鸟围茂密树冠打转。

对于有些人,夜晚是深渊,对于另一些人,夜晚是狩猎的开始。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尹子度垂着头。

唐曼有些惊讶。

之前尹子度伤势严重的时候,她真的考虑过冒着被郭氏抓住的风险下山,不过,那时候是为了救恩人的命。现在尹子度伤势见好,她没有必要再牺牲掉自己回邺城。

尹子度说:“从这里到豫州,经途所亘,两千余里,星言夙驾,少说也需要十日舟车,路上兵荒马乱,你一个人很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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