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有若的定公十三年 (第2/2页)
“如我昨日所言,你们如果有疑问,尽可讲出来,只有老夫一个人呱噪,有何乐趣?”
众人皆无言,大约并不知道这几句话有什么可问的,于是又引来左夫子的慨叹:
“哎……当年仲尼听老夫讲到此处,疑问甚多。我受仲尼所托,给你等讲解《春秋》,如你等都如木头一样,明日就都不要来了!”
众人皆惶恐跪起,不知如何回答。有若侧目看了眼曾点,左夫子的这番话自该最年长的曾点回答,却看他低着头,神色倒是淡定。想到曾点说他明日就不会来了,有若心有所悟,他这是要给年轻人机会,于是就有心自己提问,但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嗯,天下大乱,平王东迁,皆从王室内乱而起,是该追根溯源才对。
“敢问夫子,幽王既没,王室东迁之前,似有一段“二王并立”的旧事,但众人皆对此讳莫如深,若不得甚解,请夫子为我解惑。”
有若发问。左太史眼底流出笑意,微微颔首:
“嗯,不知则问,孺子可教。不过幽王、携王、平王间的这些旧事,一则纷繁杂乱,真假难辨,不好评述,二则呢,这有关王室的脸面,王室不愿意让人多说,三则与今天所讲并没有关系。留待以后吧。”
有若愕然,让人问,又不回答,这不是问了个寂寞么?不过他倒是知道了这左夫子的脾气,是喜欢学生在他讲课的时候多嘴的,而这点也正是有若喜欢的。于是他放下心思,继续听左夫子讲课。
“据说,这郑庄公出生的时候,武姜难产了,最终庄公是腿先出来的,要了武姜的半条命。于是郑武公就以‘信’为名,给他起名字叫寤生。”
“后来武姜又生了小儿子段。这公子段生的一表人才,又有勇力,比郑庄公能得武姜欢心,郑邦之人也多爱公子段,还传世了两首《郑风》。”
左夫子又停下。这次不用再等,冉雍开始赋诗——
“叔于田,乘乘马。
执辔如组,两骖如舞。
叔在薮,火烈具举。
袒裼暴虎,献于公所。
将叔勿狃,戒其伤女。”
有若不甘落后,等冉雍停下,就跟着吟了另一首——
“叔于田,巷无居人。
岂无居人?不如叔也。
洵美且仁。”
夫子微微颔首:
“雍所赋的叔于田,应是郑邦之人赞公子段无疑;若所赋的叔于田则不好说。总之不论如何,郑人美公子段、武姜爱幼子,这些是不会错的。于礼,嫡长子为太子,继君位。但世人多爱幼子,这也许是人之天性,放到士庶之家到没什么大碍,可若是放在王侯卿大夫之家,就会生生多出许多乱子来。”
曾点听了,叹气道:
“可不是,王室衰微,皆由爱幼子而来。从幽王开始,桓王、僖王、惠王皆爱幼子,祸端频起。王子朝之乱不远,也因嫡庶不分,王室也越来越衰败。”
左太史笑于曾点:
“汝不爱幼子乎?”
曾点听了大窘,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曾参,终是再拜稽首,口称“点受教。”反倒是曾参这个小孩子要替自己的父亲说话——
“夫子,我父亲待我兄弟三人如一的,我也尊爱兄长们。”
左太史挥了挥手:
“罢了,人之天性,我又没有责怪你。”
有若心里明白,这是左太史不愿意让曾点在其子面前尴尬。否则曾点儿子三个,为何只带小儿子来这里学习拜师?
还好有原宪这个妙人及时发问:
“夫子,郑庄公母子后来如何?”
“后来么,郑武公早亡,郑庄公即位,武姜辅佐他的儿子,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不过,等到小儿子段长大了,做母亲的就要为小儿子讨要封邑了。”
原宪在这时候又开始插嘴:
“京城太叔嘛,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对。不过武姜最初讨要的不是京邑,而是制邑。”
左太史对原宪的插嘴没有一点不高兴。有原宪开头,众人也都敢于插话,气氛火热了起来——
“制邑这种天下险要之地,不适合分封出去吧?”这是公皙哀。
“自然是的。有如此险要之地,难免不会妄自尊大,东虢之虢叔好像就因此死于非命。”这是有若。
“还有申侯,也因制邑而亡。”这是冉雍。
剩下的几个小孩子因为学识少,插不上嘴,但是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是兴奋不已。
左太史清了清嗓子,等众人收敛了一些,接着道:
“郑庄公也是知道其中关窍的,或许他也是不愿将自己的母弟捧得太高,这样对他弟弟公子段和他自己都没有好处,但他架不住母亲的催促,还是把京城给了公子段。这京城是郑邦旧都,是当时除了郑都之外数一数二的大城,城又大,墙又高,作为人臣之封地是根本不合礼数的。”
听到这,曾点不由自主道:
“三桓!”
众皆感慨。孔丘就是因为“堕三都”失败而无法治政,最终流亡的。在座的要么是孔丘的前辈至交,要么是他的后辈子弟,都深恨“堕三都”的功亏一篑。
于是,包括左夫子在内的一众人突然对《春秋》没有了谈兴,左夫子问向曾点:
“仲尼有消息来了么?”
曾点回禀:“孔夫子在卫国呢,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仲尼这是怕回不来,才让我给你们讲解《春秋》。他还建议我从隐公开始讲……”
“仲尼,终究是心意难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