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屏夜雨(上) (第2/2页)
刚刚与伙计点完了菜,屈离就见到旁边桌上坐了几个骑兵,都身穿着短甲,头上戴着武冠,战马就拴在酒肆门口。一个骑兵说道:“昨日说南屏山有股贼寇,今日又说北屏山有股贼寇。害得咱们日日夜夜地往山里跑,如今殿下又封了个校尉来管事,非要把四方匪徒贼寇都剿灭干净,真的是要累死了咱们这帮小卒子。”
又一个骑兵说道:“前阵子倒还好,可以应付了事,去山里转几圈下来也不觉得劳累,现今入秋了天气冷得很,山上树丛里都是露水,一早折腾下来浑身都湿了,马匹还都饿着,只能来来回回地跑。”
几人摇着头把鞋袜脱下来拧水,拧得酒肆地面上到处淌水。
屈离看后觉得十分倒胃口,于是换了一边坐,眼不见心不烦。
又听见那几人讲:“这南屏山、北屏山里哪能有什么匪盗,一定是行人说闲话传得人心惶惶,倒是有一些不法之徒扮作商旅,白天在路上行走,看见奇货富商就晚上下手劫掠,得手以后再扮作商旅逃脱。都是那些城门兵不做事,害得我们自处奔波。”另外几人纷纷附和。
屈离听到以后气不打一处来。
昨天临昏的时候,屈离刚刚骑马到北屏山下的山阴乡,许多行人都说山里起雾了可能有贼匪拦路抢劫,于是都在乡里住下,屈离觉得此地都能看见北屏山岗上的敌楼了,怎么可能遇到匪徒呢?于是只身骑马前行,想着快马加鞭夜里就能到达城下,凭借父亲给的证物,连夜递交到宫廷中,明日见了高阳王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余下几日可以在浩庭城里好好逛逛,去见几位老师,买几身衣裳。
然而还未行过五里,就逗了一篇满是大雾的洼地,雾中鬼影憧憧,似乎有百余人在附近喧嚣,屈离心里害怕,下了马躲在路边草丛里,等周围安静下来,自己正要起身前行,就见到有一伙有五六个赶着骡车的商旅沿路前行,于是屈离心想不如就让这几人探探路。不成想这队商旅的灯光刚刚消失在雾中,就传来阵阵人马嘶喊和惨叫声,显然是进了匪寇的圈套。又等了半晌没有一个人跑回来,屈离脊背发凉,心想独自一人无论如何也闯不过去,正要从原路返回,又见十来个人赶着刚刚劫来的车往山阴乡的方向走。
屈离慌了神,好在跟随她的是匹从军多年的老马,始终没有吭声。又在路边草丛里蹲了半晌,屈离估摸着身后没有人,就牵着马,弃了大道摸索着往北屏山上走,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人困马乏,碰巧摸到了一扇大门,门一推嘎吱一声向内倒了,进了院中,仔细看时院中有许多石偶,原来是个破庙,庙堂塌得只剩下半间,也不知道废弃了多久。屈离心想着假如盗匪来了把自己堵在庙中无路可逃,但凭借自己武艺或许还能周旋,未必就能让盗匪得手,再仔细打量庙里的石偶,个个好似鬼怪一般吓人,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歹徒夜里见了也会吓得胆战心惊吧?于是屈离反而壮了胆子,把马拴在门板上,解下马鞍当做枕头,找了个最漆黑的角落里睡下。
待睡醒时已经天色大量了,屈离睡得头发上、衣服里都是土,庙里只有口枯井,找不到水洗脸,只好草草扑打掉尘土就牵着马下了山,路上老马犯了脾气不给骑,到了晌午屈离才走到浩庭。
此时屈离正听着几个骑兵抱怨说北屏山没有劫匪,便气上眉梢,站起来跟这几人说:“昨晚北屏山下的官道上就有匪寇,杀害了五六个商旅,你们赶紧去那边瞧瞧,那几个人可能就埋在山阴乡往南五六里的地方。”
本来屈离讲的话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中气十足,声音嘹亮,几个骑兵被震得头脑发昏,更有一肚子气胀得慌,纷纷赤着脚站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有贼就去府衙里报官,我们弟兄几人从早上忙到现在,脚都跑烂了,吃口饭也要被你吆喝。”
屈离又讲道:“待会我要去宫中见高阳王,弟兄几个能不能帮我在府中禀报一下此事?”
那几人面露不悦,说道:“你这姑娘真是难缠,我们几人是禁军游骑,原本就不是负责捉贼缉盗,本来此事就应当去府衙报官,你为什么要拿大王唬我们,大王岂是你想见就见?”
另一人也责问道:“你怎么敢直呼大王姓氏?”
那店家伙计端着烧鹅正要上菜,看到屈离与几个骑兵纠葛起来,吓得远远呆站在一旁不敢上前。禁军游骑原本就是由北海国良家子构成,大多是出身有些社会身份的人家,连城门吏都不敢招惹,偏偏屈离在与这几人纠缠。
几个骑兵中有一人身穿的短甲和头上的武冠有些不同,看起来是几人中的伍长,他仔细打量屈离,见她身上的佩刀是白石城匠作官刀,心生疑惑,就伸手去摸她腰上的刀。屈离手疾眼快左手按下他的手腕右手旋即按在刀柄上。几人见屈离右手抚刀,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握住自己腰间的刀柄,店里客人们也纷纷惊呼。屈离原本平日里与蹉跎堡的官兵们就不见外,当下也知道自己行为不妥,便撒开刀柄,叉手说道:“游骑弟兄收手,我以为伍长要夺我的刀。”
几人见屈离没有敌意,又见她虽是姑娘家但有些身手,就都松开刀柄恢复站姿。伍长说道:“既然姑娘知道我等的兵种军阶,便知姑娘是武家出身,与我等是同道中人。”几人重新安坐,屈离让一个骑兵挪出个空当,自己上前与这几个骑兵坐在一桌,伙计把烧鹅、猪肘、羊蹄等餐食一起端上,众人分食。
聊到兴致正盛的时候,几个骑兵各自介绍了姓名,那伍长说自己名叫窦衡,也是武家出身,父亲曾经在北海禁军任骁骑校,是个基层军官,自己在军队中混迹了好多年,还没有混到父亲那样的职级。聊到屈离的时候,她介绍自己是睨乡郡都尉屈辅的女儿,窦衡便连连惊呼,说自己父亲在军中的时候就认得屈辅是北海王的近侍,武艺非同寻常,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十几年了为什么屈辅还在一个区区部都尉任上操持。屈离赶忙问到当年父亲为什么会调离崇京,那窦衡连连摇头说不知,屈离也不好追问。
旁边一个名叫单一丁的骑兵颇不识趣,说道:“既然姑娘是那屈都尉的女儿,又有武艺,那是否能与我等弟兄们角力?”窦衡等人见这兄弟要与姑娘扳手腕,腰都笑弯了,屈离却有兴致,撸起袖子就要比试。几人哄笑喧闹不已,让单一丁与屈离比试,二人刚刚坐定,单一丁就被屈离扳翻了跟头,几人就起哄说他连姑娘家都不如。
临别时,窦衡掏出了一个牙白色的方巾递给屈离,几人便又跟着起哄。原来是屈离脸上有许多尘土,刚刚光顾着争执忘记了自己脸上脏这回事了,现在忽然想起来不禁脸红不已。众人也不见怪,说道:“如果姑娘在城里有什么不方便,直接吩咐我等便是。”说罢纷纷行了礼策马而去。